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3
树是青的,花是香的,“猴园”里的庭园竟然是如此的优美祥和,如此的令人心旷神
怡,散发出诱人的气息。
但是却看不到一只猴子。
大的、小的、老的、年轻的、公猴、母猴,不管什么样的猴子,叶开连一只也没有看
到。
在他还没有踏入大门时,他早就发觉这一点了,不但猴子没有看到,连猴子的“吱吱”
叫声也没有听见了。
“猴园”里没有猴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八角亭里地上的影子渐渐缩短,日已当中了。
三个多时辰已过去了,叶开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动,连指尖也没有动,每个人的手都稳如
磐石。
地上的影子又渐渐由短而长。
日已偏西。
叶开的手只要稍有颤抖,酒便倾出,但三个时辰又过去了,他的手还是如磐石般动也不
动。
追风叟的神情本来很安祥,目中本来还带着一丝讥消之意,但现在却已渐渐有了变化,
变得有些惊异,有些不耐。
他自然不知道叶开的苦处。
叶开只觉得手里的酒壶越来越重,似已变得重逾千斤,手臂由酸而麻,由麻而疼,疼得
宛如被千万根针在刺着。
他的头皮也犹如针刺,汗已湿透了衣裳,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忍耐着,尽力使自己心里
不去想这件事。
因为他知道现在绝不能动。
他们全身虽然都没有任何动作,但却比用最锋利的刀剑搏斗还要险恶。
壶中的酒若流出,叶开的血只怕也要流出来。
这是一场内力、定力、体力和耐力的决斗。
这是一场绝对静止的决斗,所以这也是一场空前未有的决斗。
叶开虽然早就在万马堂的迎宾处和追风叟他们比过一次“无形的交手”,但那一战绝对
比不上这一战。
这一场决斗由上午开始,直到黄昏,己延续了将近六个时辰,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过来
瞧一瞧。
难道这么大的“猴园”只住了追风叟和月婆婆两个人而已?
或是住在这里的人,只关心自己而已,别人无论在干什么,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会有
人关心的。
暮色四合。
八角亭后的大厅中已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火,走廊上的宫纱灯笼也不知何时被何人点燃
了。
灯光自远处照过来,照在追风叟的脸上,他脸色苍白,眼角的肌肉已在轻微地跳动,但
他的手还是稳如磐石。
叶开几乎已气馁,几乎已要崩溃了,他的信心已开始动摇,手也将开始动摇,他知道自
发表于2009-10-13
己已无法再支持下去了。
但就在这时,只听“嗤”的一声,月婆婆手里拈着的棋子突然射出,“当”的一声,酒
壶的壶嘴如被刀削般落下、跌碎。
壶嘴断,酒涌出,入酒杯。
酒杯已满,追风叟手缩回,慢慢地啜着杯中酒,再也没有看叶开一眼。
叶开慢慢地放下酒壶,慢慢地走出八角亭,走上曲桥,微微抬头,夜色苍茫。灯光已满
院。
他站在桥头,凝注着庭院深处的一盏纱灯,久久未举步,他从来也未发现,灯光竟是如
此柔和,如此亲切。
——能活着,毕竟不是件坏事。
只有经历过死亡恐惧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贵。三
叶开缓缓地回过头看向八角亭,亭里的追风叟和月婆婆已不知何时离去了,只留下了一
盘残棋。
整座庭园只剩下叶开一人,和那永远不断的流水声。
今夕有星有月。
月色朦胧,将叶开的身影投射在桥下的水面上,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水光中粼粼晃
动着。
这时他忽然发觉有人走上了曲桥,他一回过头就看见有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一个非常有规矩的人,走路的样子规规矩矩,穿的衣服规规矩矩,言语神态也规规矩
矩,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让人觉得过份。
——名门世家中的仆役总管,历史悠久的酒楼店铺中的掌柜,通常都是这种人。
因为他们通常都是小厮学徒出身,从小就受到别人无法想象的严格训练,历尽艰苦才爬
升到现在这种地位,所以他们绝不会做出任何一件逾越规矩的事,绝不会让任何人觉得讨
厌。
这么样的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向叶开走过来,向叶开微笑行礼。
“小人赵刚。”他说:“赵钱孙李的赵,刚起床的刚。”
赵刚的微笑和态度虽然恭谨有礼,却不会让人觉得有一点谄媚的感觉,他说:“玉老爷
特地要小人来迎候您的大驾。”
“王老爷?”叶开说:“王老先生?”
“是。”
“你知道我要来?”叶开又问:“你知道我是谁?”
“小人知道。”赵刚说:“大爷是叶开叶大侠。”
他向叶开微微一笑,然后侧开身子,又说:“请,王老爷在大厅恭候。”
大厅就在庭园最深处,也就是灯火最亮的那一间。
叶开微笑举步,走过赵刚,走向灯火辉煌处,也走入了他那不可知的“未来”。
天还未黑时,风铃就已在厨房里开始忙碌做晚饭的事了。
炊烟冉冉地从烟囱里冒出,白色的烟雾伴着灰蒙蒙的天色,更衬出这山中小木屋的温馨
气氛。
傅红雪就坐在院子中木椅上,那双漆黑却又带着无边寂寞的眸子正凝注着厨房里忙碌的
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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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懂。”
傅红雪不再看马空群,他转过身,面对着王怜花,冷冷地问:“那么你想让我们在什么
时候决斗?”
“我想?”王怜花又很慈祥地笑了起来:“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又怎么能决定?”
“既然是我们的事。”傅红雪冷冷他说:“你又为什么要安排今天这一局呢?”
“世事如白云苍狗,又有谁能安排?”王怜花笑了笑:“十年前你既已种下了因,那么
十年后的这一个果,你就必须自己来摘。”
“看来我已别无选择了。”傅红雪说。
“决斗地点既已定了,那么时间就由你选择。”马空群淡淡他说。
“三天。”傅红雪毫不考虑地就说出。
“三天?”
对于这个天数,王怜花仿佛吓了一跳,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傅红雪。
“我记得你在决战公子羽时,也只不过用了一天的时间而已。”王怜花说。
“是的。”
“我还记得你一生的大小战役中,从没有超过一天的。”
“是的。”
“那么这一次你为什么要三天的时间?”王怜花说:“是不是这一次的对手给你压力太
大?”
“不是。”
“那么是为了什么?”
“因为还有三件事情,我必须弄清楚。”傅红雪说。
“哪三件?”
“叶开是否在你手上?”傅红雪问。
“是的。”
“我能否见他?”
“可以。”
王怜花话声一落,马上举起双掌,轻击了三下,然后靠墙角的地方就忽然裂开来。
地一裂开,傅红雪就看见了叶开,透过一层很厚的水晶,傅红雪看见叶开动也不动地躺
在一张水晶长台上。
叶开仿佛役看见上面的人,只见他静静地躺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已
陷入了昏迷状态。
轻掌又击,裂开的地又合了起来,王怜花举步走了过去,就走到叶开躺着的头上方停住
了,然后王怜花才回过身,又问傅红雪。
“第二件呢?”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王怜花:“阴白凤是不是也在你手上?”
“没有。”王怜花笑了:“这世上大概还没有人会傻到去惹魔教的公主吧?”
“那么我在客栈房里所看到的那些家俱呢?”傅红雪问。
“当然是从阴白凤那里拿来的。”王怜花笑着说:“我叫人搬了一些新家俱去,说是你
想让她住得舒服一点,就这样的。就将她住的那些旧家俱光明正大地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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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静的日子,贤淑美丽的妻子,温暖的家庭,就正是每个浪子所向往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辛勤的佃户,一大早就出去做工,到了傍晚时,带着一身泥
土和疲累回来了。
一个贤淑的妻子,早已用她纤弱柔和的手,为他炒好了几样菜,温热了一壶酒,然后陪
着他吃饭,甚至陪他喝个一两杯。
这是多么甜蜜快乐的生活。
——只可惜这种生活都如星辰般的距离浪子们好远、好远。
远得都让浪子们忘了有这种生活的存在。
如果这个正在厨房里炒菜煮饭的人是傅红雪心爱的人,如果这个山中小居正是他们甜蜜
快乐的窝,那么傅红雪是否愿意过这种日子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知道答案。
就连傅红雪自己都无法回答——不是无法,而是不愿去想这个问题,甚至不敢去想这个
问题。
所以他很快地将目光收回,转头看挂在屋檐下的那串正在“叮当”响的风铃。
这串凤铃是“风铃”挂上去的。
山风随着暮色而来,吹响了风铃,也带来了厨房里的阵阵饭香。
又该吃晚饭了,一天又快过去了,然后又是“明天”的到来。
“明天”又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日子呢?
这也是浪子们所不敢想的事。
过一天算一天,今天有得吃,就多吃一点,今天有得喝,就多喝一点,至于“明天”,
那是明天的事了。
今天在豪华酒楼里吃喝玩乐,明天说不定己死在阴沟里;今天是脂粉堆中的多情郎,明
天说不定是被踢出大门的醉汉;今天是挥金如上的大爷,明天说不定已成了绻伏在屋角的可
怜人。
——世事多变化,又有哪个人能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呢?
所以做人就该珍惜“现在”,好好地把握“现在”,也唯有“现在”,才是最真实的。
——不要等到失去后,才去后悔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那段“过去”呢?四
星月在天,夜色深沉。
风铃将饭菜摆好后,才走出厨房,走进院子,正准备叫傅红雪吃饭时,她忽然看见一个
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提着个青布包袱,沿着山路踽踽独行,腰弯得就
像是个虾米。
看着这个老太婆,风铃的眉头微微皱起:“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家?”
“没有。”傅红雪淡淡他说:“最近的也要在山脚下七八里外。”
风铃不再问了,这时老太婆已经走到院子外,喘息着,陪着笑脸说:“两位先生太太,
要不要买几个鸡蛋?”
风铃忽然笑了:“鸡蛋新不新鲜?”
“当然新鲜。”老太婆笑着说:“不信你摸摸看,还是热的哩。”
老太婆走进院子,蹲在地上,解开青布包袱,包袱里的鸡蛋果然又大又圆,老太婆抬起
了一枚鸡蛋,又笑着说:“新鲜的鸡蛋生吃最滋补,用开水冲着吃也很——。”
老太婆的脸骤然扭曲,她忽然抬起手来,似乎想将手里的蛋掷出,但人已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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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的人一倒地,就有条黑衣人影从山拗后窜出,三五个起落,已掠人院,什么话都
不说,一把抄起了老太婆的鸡蛋包袱,远远掷出,落入了黑暗中。
然后就听见了“轰”的一声,火光夹杂着树叶泥土,冲天而起。
等火光消失,泥土纷落后,黑衣人才长长吐出口气:“好险。”
风铃脸色己变了,似己连话都说不出,她双眼直盯着地上的老太婆。
傅红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一双冷漠的眼睛,依然冷冷地直视
着黑暗中的某处。
黑衣人转过身,面对着傅红雪:“阁下难道没有看出这位老太婆是什么人?”
傅红雪摇摇头。
黑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她就是从万马堂派来行刺阁下的。”
“万马堂?”傅红雪说。
“是的,我从——。”
黑衣人话还未说出,身子突地一阵扭曲,脸已变形了,嘴角也流出鲜血,血一流出,就
变成黑的。
一看见这个情形,风铃的脸色也变了。
黑衣人双手捧着肚子,人已倒下,挣扎着说:“快……快,我身上的木瓶中有解药……
炔……快……。”
风铃正想奔过去拿,傅红雪却一把拉住了她。
黑衣人的神情更痛苦,硬声说:“求求你……快,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他说:“解药在你身上,你自己为何不拿?”
“你难道看不出他已不能动了。”风铃急着说:“我们怎能见死不救?”
“是吗?”傅红雪忽然冷冷笑着:“他死不了的。”
听见这话,黑衣人的脸又一阵扭曲,突然箭一般的从地上窜起,扬手打出了七点乌星。
那本已死在地上的老大婆竟也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挥手,掷出了两枚鸡蛋。
这一突来的变化,风铃愣了一下,但傅红雪却已冷笑了,他不但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
去,两枚鸡蛋忽然已到了他手里,滑人了他的衣袖。
那由黑衣人打出的七点寒星,也被傅红雪的左手一挥,七颗暗器就“笃、笃”钉在刀鞘
上。
一击未中,老太婆凌空一个翻身,倒窜而出,可是她的人还未落定时,忽然发现傅红雪
已到了她面前。
老太婆虽惊却不乱,她双拳齐出,双锋贯耳地打向傅红雪的左右太阳穴。
她的出手虽快,但她的双掌还未到时,傅红雪的手掌已从她的双拳中穿过,然后拍在她
的胸堂上。
轻轻一拍。
老太婆的人就像是被钉入地下似的,双臂垂下,人也不能动了,然后她就听见了一阵骨
头断裂的声音,这时她才看见本已站在她面前的傅红雪,忽然间已站到了黑衣人的面前,用
一条手臂挟住了黑衣人。
挟紧、放松,黑衣人忽然间就像是一堆软泥般倒下去,断裂的肋骨斜斜刺出,穿破了衣
裳,鲜血慢慢地滴落地上,慢慢地在地上散开,慢慢地渗入地中。
傅红雪冷冷地凝视着,目光带着种深思之色,就仿佛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流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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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方法也只有像王怜花这样的人才想得到,才做得出来。
“第三件呢?”王怜花含笑望着傅红雪:“是不是有关风铃的事?是不是想问我,风铃
的事也是我安排的?”
傅红雪没有说,他只是冷漠地看着王怜花。
“我派阿七去杀你,就是为了要让风铃恨你,要凤铃对你展开报复。”王怜花说:“风
铃的报复行动,只要是江湖上的人,大概没有几个人是不怕的。”
傅红雪一点表情都没有,他还是冷漠地看着王怜花,看着他继续在说。
“我也想不到风铃对你的报复行动,竟然是这样子的。”王怜花仿佛在同情傅红雪:
“这种方法大概也只在她想得到,做得出来。”
——牺牲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只为了要有一个他的孩子,然后才有机会杀他一个亲人。
这种享有谁相信呢?
王怜花一脸的同情神色,但在他的眼睛深处,却浮出了一抹笑意。
毫无表情的傅红雪,依然冷漠地站着,他那双冷淡、孤寂的眸子,依旧是那么的冷淡、
孤寂。
“我是不是已回答了你第三个问题呢?”王怜花问。
傅红雪先是冷漠地看了王怜花一眼,然后转身,走到马空群的面前,然后开口问他。
“马芳铃是不是你的女儿?”
这突来的问题,使得马空群愣了一下,但他还是回答了。
“是。”
傅红雪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一笑,但他毕竟笑了,笑痕还残留在他的嘴上时,他已转
身看着玉怜花。
“想必你已替我安排好了棺材,或是住的地方?”傅红雪淡淡他说。
“是的。”玉怜花也笑着说:“而且我还保证,棺材绝对是照你的尺寸做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满意了?”傅红雪淡淡地问。
“满意极了。”
“那就好。”
躺在水晶台上的叶开,看来仿佛很安祥,其实他已快进入昏迷状态。
他已记不得在这里躺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或是夜晚?
他只知道自己的四肢已渐渐无力,两眼也渐渐发黑了。
他有多久没有进食了?他当然更不知道,他隐隐约约还记得从清醒过来后,到现在只喝
过十一次水质的食物,或是粥汁。
他现在的体力,大概连三岁的小孩都打不过,更不要说逃跑了。
逃跑?
可能吗?叶开很困难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顶多只能再维持二天而已。
如果在两天之内没有什么奇迹出现的话,就算别人不杀他,也会因饥饿过度,而昏迷致
死。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奇迹实在是太少了。

纯净、死寂、光线都是那么柔和的密室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叶开知道
这是密门开启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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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婆不停地颤抖。
也不知是因为傅红雪那种奇特的掌力,还是因为夜风寒冷,抑或是因为那骨头碎裂的声
音,她忽然恐惧得像是个刚从恶梦中惊醒的孩子。
傅红雪回过身,冷冷地望着她。
老太婆忍不住地又打了个冷颤,抖着声音说:“我已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了……
你难道还想……杀我吗?”
傅红雪没有说话,他忽然一把揪住老太婆那苍苍的白发,用力拉了下来,带着她的脸皮
一起拉了直来,就露出了另张脸。
一张瘦小、蜡黄、畏怯,但却十分年轻的脸。
对于这个变化,风铃又是一怔,她不懂傅红雪是如何看出这个老太婆是伪装的。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这个畏怯的年轻人:“你知道我是谁?”
年轻人舔舔发干的嘴唇道:“我……我知道。”
“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至少有三十种法子可以让你后悔为什么要生下来。”傅红雪淡淡
他说。
年轻人勉强地点了点头,脸上已无血色。
“我问你说。”
“我……我说……。”年轻人急忙说。
“你是花满天或是云在天的手下?”
“是花堂主那一堂的。”
“这一次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傅红雪问。
“连花堂主和云堂主在内,一共七个人。”年轻人说。
“另外五个是些什么人?”
“我不知道。”年轻人摇着头:“我真的不知道。”
“他们的人在哪里?”
“就在山脚下。”年轻人说:“等着我们——。”
年轻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又听见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洗过手后,傅红雪又恢复漠然的样子,平平静静地坐下吃饭,就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
发生似的。
风铃扒了几口饭后,忽然放下筷子,直盯着他看,看了有好一会儿,才问:“你吃得
下?”
“吃得下。”傅红雪说:“如果你尝过饥饿的滋味,那么你就一定吃得下了。”
“你不怕万马堂的人现在冲进来?”风铃又问。
“不会,现在不会。”傅红雪说:“在还没有查清我们的状况时,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的,你放心。”
傅红雪挟了口菜,等完全嚼碎吞下后,他才又说:“天亮以前,他们绝对不会来打扰我
们的。”五
一踏入大厅,叶开就感觉到“猴园”的王老先生,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从屋内的装演摆饰,就可以看出主人的个性。
这个大厅并没有很大,里面的家俱也不是那种暴发户的款式,但却很精美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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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一落,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脸上已满布皱纹、却很慈祥的老人。
王怜花笑眯眯地走近叶开,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拔开叶开的眼皮,仔细看着他的瞳孔,然
后收回右手,抓起叶开的左手,用手指搭着他的脉膊,量了量,然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明天就可以开始了。”王怜花说。
“开始?”叶开有气无力的说:“开始什么?”
“开始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王怜花脸上充满了“神”般的光辉:“也是人类延长寿
命的第一步。”
“延长寿命?”叶开笑了笑:“看样子你好像已经找到了‘长生不老’的药。”
“长生不老药?那是神话中的东西。”王怜花嗤之以鼻:“怎么可以和你这个贡献相提
并论?”
“哦?”叶开笑了笑:“有这么伟大的贡献,赶快让我知道吧!”
“不要急,这个贡献里,如果没有你,还完成不了的。”王怜花说。
“想不到我还有这么伟大的用处。”叶开说:“那你总该让我知道我有什么用处?”
王怜花很神秘地笑了笑,然后才用他那很慈祥的声音说:“人头猴身的这个东西,你已
看过了吧?”
“我实在想不到世上真的有这种……这种动物。”叶开实在无法将“它”称为人。
“不是世上有,他是我创造的。”王怜花说:“也是这个伟大的贡献之前奏。”
“你说那种东西是你制造出来的?”
“是的。”
“你是怎么弄的?”
“很简单,我只是将人头接到猴子身上而已。”王怜花说。
“人头接到猴身上?”叶开勉强地将眼睛睁大了些,“这是不是天方夜谭?”
“不是,这是花了我五十几年的时间才完成的。”王怜花说:“为了达到我的理想,不
知费了我多少的心血?”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不知牺牲了多少的小孩和猴子?”叶开说。
“为了使人类的脚步向前进一大步,这种牺牲是必要的。”王怜花说。
“你为什么不拿自己的小孩来试呢?”
“我没有小孩。”
“想象得到的。”叶开说:“你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有小孩呢?”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会有小孩的。”王怜花笑了。
“唉!狂人为什么总是会忘记事实存在的享呢?”叶开叹了口气:“你多大了?你还有
几年可以活?像你这么老的人,就算你再活两年,也不可能有生育的能力。”
王怜花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还未消失时,他已接着开口了。
“看来我不将事情说清楚,你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你总算想通了。”
按了一个秘钮,纯白的墙壁就出现了一个暗柜,王怜花从里面拿出了一罐用水晶瓶装的
葡萄酒,和一个高脚的水晶杯。
缓缓地将琥珀色的葡萄酒倒入水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王怜花才舒服地再开口。
“在我三十岁的那一年,我发现人类的正常死亡都是因为身体的老化而死的,如果人有
一个很健康的身体,那么就一定会长寿,只可惜人的身体到了某一个阶段,就一定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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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件家俱摆的地方,都绝对让你觉得很舒服,而且用起来也很方便,令你丝毫不会觉得
哪件家俱是多余的。
人也是一样。
这位王老先生给人的印象,不是那种讨厌,或者会惊讶的感觉。
看见他,你会感觉到就好像在一个纯朴的小镇上,看见一个慈祥和蔼可亲的老祖父在逗
小孙子似的。
——他的年纪虽然已大了,可是他会帮你带带小孩,在空闲时,偶尔还会帮你做做家
事。
这么样的一个人,你会认为他是多余的吗?
叶开看见王老先生时,就是这种感觉。
他的人虽然坐在主位上,可是你绝对不会看出他有任何一点气势凌人的感觉。
看见叶开走进,他就露出了很慈祥可亲的笑容,然后用那老祖父似的慈祥声音说:“坐
吧!年轻人。”
大厅中央摆着一个大圆桌,桌上只放了两付碗筷,没有菜,看来今天这顿晚饭,只有叶
开和王老先生两人而已。
别人露出了那么慈祥的笑容,叶开又怎能吝啬呢?他当然也笑了,笑着坐在王老先生的
对面。
菜未上桌,大概是等客人的到来,现在叶开已坐妥了,菜该上了吧?
果然,这时王老先生已招手,轻拍了三下,响声刚落,叶开就听见了有人端菜出来的脚
步声音。
可是等菜放到桌上时,叶开竟然吓了一跳,他吓的不是那盘菜,而是端菜的手。
那是手吗?
严格说来,那不是“人”的手,那只是一双有“人手”形,却长满了毛的手。
叶开一转头,就看见了这一双长毛手的主人了。
猴子。
端菜出的来,竟然是猴子。
现在总算看见猴子了,可是叶开没想到,“猴园”里的猴,竟然被训练到如此地步。
每只猴子端着一盘菜,很有规矩地排成一排,菜一放下,向王老先生微笑点点头,然后
立即回身走回去。
猴子本是动物里最会吵的,可是这么多猴子竟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它们安静且规矩
地将菜端上,然后回去,就好像一队训练有素的仆役,甚至比仆役们的工作效率还要好。
看见这种情形,叶开不由得苦笑。
“传说猴子是人类的祖先。”叶开说:“我现在已有点相信了。”
“猴子是所有动物中最聪明的一种,它们不但很会摹仿人类的动作,连行为思想,都跟
人很接近。”王老先生说:“你将一群猴子放在一起,它们最先开始的行为是争夺权利。”
“争做猴王?”
“是的。”王老先生说:“人一生下来,不也是就已开始争夺了。”
“那只是某部分的人而已。”叶开不以为然。
“不是某部分,而是全人类。”王老先生说:“只是争夺的目标不同而已。”
王老先生倒了杯酒,又说:“有的争夺权利,有的争夺钱财,有的争夺女人,有的争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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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王怜花说:“于是我就在想如何使人永远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他转身看着叶开,又说:“你知道要怎么样人才会永远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吗?”
“少喝酒,少做些糟踏身体的事就可以了。”叶开说。
“那也只能延长一小段时间而已,最后让你活到一百多岁而已,终究还是会死的。”王
怜花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当身体到了老化时,立即换上一个新的、健康的身体。”
“身体又不是衣服,说换就换。”
“在那时这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
“难到现在你已经有办法了?”叶开突然想起“人头猴身”的事:“莫非猴子是——”
“是的。”王怜花说:“人身体老化了,就换上一个年轻的,于是我就开始先拿猴子试
验,在最初的二十年我不知失败过多少次,猴身一离开猴头就死,后来慢慢地我找到了方
法,可以成功地移植猴身,直到前年我才成功地将人头移到猴身上。”
这种事叶开虽然已亲眼看到过了,可是他还是不敢相信。
“人身既然可以和猴身相换,那么就当然可以将老化的身体换上一个年轻的、健康的身
体。”王怜花说。
“你试过了?”
“还没有。”王怜花注视着叶开:“不过快了,而且你将是我这个试验的第一个人。”
“我?”叶开再度睁大眼睛:“你想将我的身体换上一个更年轻的?”
“更老的。”王怜花笑了:“如果成功了,那个新换上的身体到了时间就因为老化而使
你死亡,那么我就可以替我自己这个已将老化的身体换上一个新的身体了。”
听到自己要被拿来当试验品的,没有人会不怕的,可是叶开的脸上却一点惊怕都没有,
他也笑着说。
“只可惜不知道你是否已学会了自己割开自己的身体,然后再将新的身体接上?”
“我一个人当然无法完成这种事。”王怜花说:“还好现在我已找到了一个助手。”
“助手?谁?”
“我。”
金鱼随着自己的声音而出现在门口,她笑着走近叶开:“那个助手就是我。”
“是你?”叶开讶异地看着金鱼:“苏明明和我一直为你的失踪在担心,没想到你已成
了这个‘伟大人类’的助手。”
叶开话里的讥俏,金鱼当然听得懂,但是她依然笑眯眯他说:“我是个敢爱敢恨,也是
个敢接受事实的女人,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就知道你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男人。”
她凝注叶开,又说:“但我也知道我是争不过明明姐的,所以我只好找一个喜欢我的男
人。”
“我就是那个喜欢她的男人。”王怜花笑着说。
“在他这么告诉我时,我虽然知道爱情有时是不分老少的,但我们两个人的年纪毕竟相
差太远了,就算在一起会快乐,也没多久的时间。”金鱼说:“他也知道,所以又告诉我他
将要做的这件事。”
金鱼转身看着王怜花:“换做任何人一定会以为你疯了,可是我却相信你。”
“那当然是你第一眼就已看出我的才华。”王怜花笑了:“就看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男
人。”
“我还看出你的脸皮很厚。”金鱼噗嗤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