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2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傅红雪笑了笑,站起转身欲走,白依伶一怔,开口问:“这么快就搜完了?”
“正如你所说的,该有的都被人找走了。”傅红雪淡淡他说:“看来这根头发是唯一的
线索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白依伶望着离去的背影,沉思着。
三万马堂似乎仍沉睡在寂静中,看来慕容明珠死在傅红雪房里的事,还没有人发觉,如
果让他们知道,一定又以为是他杀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这样子的,只要人们认为你做错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
就算你是对的,他们也认定你是错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难辩解。
慕容明珠看见的人影是谁呢?他既然知道凶手不是傅红雪,早上为什么不说出来?是不
是当时凶手也在场?慕容明珠的死,显然是凶手怕他泄密而灭口的,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在昨
晚就杀了他呢?为什么要留到下午?凶手进人马芳铃的房间,并没有引起她的惊叫,显然凶
手是她所熟悉的人,说不定昨晚的碰面,是他们早已约好的。
如果是约好的,凶手又为什么要杀她呢?是为了什么理由杀她?马芳铃与傅红雪的房间
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傅红雪因为在思考,所以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这一慢,他才能听见另一个脚步声,这个脚步声来自走廊左侧的迎宾处里。
脚步声虽轻微,却是碎步,通常都是女子才会有这种走路法。
这个念头刚起,傅红雪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淡如莲花。
多么熟悉的香味!
随着这股香味飘来了一声哀怨的叹息。
“唉!”
叹息声不长,却已紧紧地扣住了傅红雪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触角”。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傅红雪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疑惑而泛起红晕?抑或是
内心深处的那个触角被触动?窗子的宣纸上,慢慢地映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这个人影轻轻
地叫了一声:“小傅。”
多么遥远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近?多么虚幻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多久了?大
概有千百年了吧?傅红雪眼前的回忆,就宛如刀出鞘般的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同样的边城,同样的地方,那时才十八岁的傅红雪,带着一把经过诅咒的刀,和十八年
的恨怨来到了这里。
那一夜,就在那一夜……那一夜回房后,傅红雪没有点灯的就躺在床上,他从小就已完
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傅红雪静静地躺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梦幻般的声音,耳语般的低语:“小傅,我已等了很
久。”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你的确等了很久?”傅红雪冷冷他说。
“不错。”梦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发表于2009-10-12
有他的亲人在,这里只有回忆。
痛苦的回忆!
他来到这里,为的只是去品尝那痛苦的回忆?傅红雪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十年前的万马堂虽已被你们毁了,但十年后的万马堂
却是为了毁灭你们,而再度出现的。”她的声音虽然隔着窗子,却依然是那么的轻柔:
“走,快点离开这里,小傅,这里的一切,绝对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走?十年前的走,换来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来他才深深体会到,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一种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令他想毁灭的,只不过是他的仇人,但这种感情却使得他想毁灭自己,想毁灭整个
世界。
十年的痛苦,才让他知道一件事。
男女之间,有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你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会明白?“十年前我已错了一次。”傅红雪的眼睛里
虽然有着痛楚,声音却是平静的:“今天我不想再错。”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十年前,我己错误地让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让你走呢?”
“你不能——”
显然的,她也知道傅红雪的意思,也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已来不及阻挡了。
窗子一破,傅红雪的人已到了里面,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翠浓。
傅红雪一落定,翠浓就鬼魅般的消失,迎宾处里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不是这股香气存在,傅红雪一定会以为刚刚又是午夜梦回的幻境。
夕阳的余晖穿过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
激动了,他的脸又恢复了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
他的头已低下,仿佛在看着刚刚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叶开也在沉思。
他的人虽然已回到了万马堂,却是在屋顶上沉思。
四叶开就坐在傅红雪的屋顶上,就坐在被一枪刺破的屋瓦旁,他双眼注视着破洞,房内
的一切也尽在叶开的眼底。
被枪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见了,房内也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看不出
曾有过打斗的痕迹,除了屋顶上的这个破洞。
慕容明珠的尸体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叶开移走的?如果是叶开,他为什么要移走尸
体?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谁?这些问题,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他离开了迎宾处,就直接回
到房里,他当然也看见房里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慕容明珠的尸体已不见了。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见了叶开的一双眼。
叶开从破洞中看见傅红雪进来,看见他躺下,也看见傅红雪看见他,但是傅红雪却连一
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叶开实在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不是人?”
叶开不知何时已下了屋顶,而从门口走进,他就站在床前盯着傅红雪。
“你是不是狗?”傅红雪不答反问,也只有傅红雪才会用这样的句子来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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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房里起了这么大的变化,尸体忽然不见了,你一点也不惊讶?”叶开说。
“只有狗才会对尸体有兴趣。”傅红雪淡淡他说:“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会是狗
吧?”
“你看见我在屋顶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尸体到了什么地方去?”叶开找了
张椅子坐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明知道你会告诉我,为什么还要问呢?”傅红雪说。
“如果我忽然问不想告诉你呢?”叶开说。
“那么我问了也是白问。”傅红雪忽然笑了:“那么你就不是叶开。”
听见这句话,叶开也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
“彼此。”
叶开又笑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打开壶盖,对着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满了房
间。
“我离开萧别离后,忽然想起有件事要问你,就朝你的房间走来,在还没有到你的房间
时,我听见了房内传出了一种不可能是你会弄的声音。”叶开说:“那是一种泼水的声音,
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顶,一上屋顶就发现那个破洞,我从那个破洞里看见公孙断在搬动慕容明
珠的尸体。”
“公孙断?”傅红雪微愣。
“是的。”叶开说:“公孙断一出房门,我当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却看见你和
一个女人走进马芳铃的房间。”
“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女人是谁?”傅红雪说。
“本来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就知道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了。”
“哦?”傅红雪说:“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
“因为马芳铃不死,白依伶就无法出现。”叶开说。
傅红雪看着叶开,在等他的解释。
“死人虽然复活了,但活着的人的青春,却不可能永远停留。”叶开说:“十年前万马
堂的人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活着,经过了十年,岁月多少会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傅红雪同意地点点头。
“但是这次马空群他们的样子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老的样子都没有。”叶开说:
“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样,马芳铃就必须死,但是他们虽然会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方法复
活,却无法令岁月痕迹消失。”
“所以马芳铃就必须死。”傅红雪说:“所以才会有白依伶。”“应该是这样。”叶开
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那个白依伶的对话,我不但听见了,也看见你背着她拔下自己的头发
丢在地上,然后捡起,说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原来那根由石板缝中捡起的灰白头发,是傅红雪自己拔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为了什么?“我这么做的用意,我想你一定知
道。”傅红雪笑着说。
“你一看房间已被收拾得那么干净,当然知道不可能会再有任何线索留下来,所以你就
替凶手制造一点线索。”叶开说:“你当然知道这个线索一定会传到凶手的耳朵里,那么凶
手一定会心虚地想来掩灭线索,或者是杀了你。”
叶开笑了笑,又说:“只要他一动,你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只要那个凶手有你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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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我的那根头发就白白牺牲了。”傅红雪叹了口气。
“你放心,就算他有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动的。”叶开说:“因为他不能冒险。”
傅红雪想了一会儿,才又说:“后来呢?后来我在走廊上遇见的事,你有没有看见?”
“我和你一样,只听见声音。”叶开说:“在我躲的地方,只能看见走廊上的情形,而
无法看见迎宾处的里面。”
傅红雪又陷入沉思。
叶开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说:“人死都可以复活,声音当然也会有相似的。”
“那是她的声音。”傅红雪说:“我敢保证,那是她的声音。”“就算是她好了,你又
能怎么样呢?”叶开说:“她不想和你见面,一定有她的苦衷在,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谁说我在折磨自己?”傅红雪的脸上虽然很平静,内心却已在滴血了。
叶开当然知道他内心的感受,可是又能如何?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帮助的,更何况
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
五相交十年,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傅红雪的感情,他表面上看来好像是个很冷漠、孤傲
的人,其实情感比谁都痴,都热情,比谁都渴望爱情。
从小被训练成一个复仇的工具,长久下来,他已在自己的心深处筑了一道墙,自己的情
感固然无法挣脱出,别人的情感也根本进不去。
所以他就越冷漠、越孤做,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空虚,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空
虚,尤其是到了夜深入静的时候,他寂寞得简直要发疯。
他时常会终宵难以成眠,所以常常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到天明。
他也很想能找到个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侣,却又始终不敢将自己的
情感付出去。
最近他常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翠浓那么残忍,也许他始终都是在爱着翠浓的,
可是他自己却又拒绝承认。
人为什么总是对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却在失去后再追悔呢?——这种痛苦,本
就是人类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
万道彩霞,从窗外射了进来,将床上的傅红雪照成了光暗两面。
看着他,叶开的眼中又浮出了一抹痛楚,眼前的这个人,本来应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
有,本来也许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但由于上一代的自私、仇恨的错误,他变成了一个
代人复仇的工具。
虽然后来叶开说出了这个秘密,但不幸已留在了傅红雪的身上,任叶开再怎么补偿,也
无法挽回……一口酒,一半从喉咙流入,一半从嘴角溢出,叶开用衣袖抹了抹嘴,才再开
口,说的却已和走廊的事无关了。
“公孙断本应该是一个脾气暴躁、刚烈的人,可是这次的公孙断却不一样。”叶开说:
“你有没有感觉到?”
傅红雪在听。
“慕容明珠死在你房里,他不但没有张扬,反而悄悄地将尸体移走,把房间打扫干
净。”叶开说:“还有早上马空群质问你时,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后来逼你出去要动
手时,公孙断也没出来。”
叶开注视着傅红雪,接着又说:“这种种的反常行为,你可了解到什么?”
“我在听。”傅红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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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万马堂绝不是那么单纯的只为了要杀我们。”叶开说:“万马堂重现江湖,一
定是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阴谋?”傅红雪说:“什么样的阴谋?”
叶开又喝了口酒后,才说:“要万马堂重现江湖,需要多少的财力?不要说要这么大这
么多的房子在一夜之间恢复旧观,就拿马空群他们这些人来讲,他们真的是死后复活吗?”
叶开自己笑了笑,又说:“别说你了,我都不相信,可是你我一定都看得出来,这些人
绝不是别人乔装易容的,他们的的确确都是当年的那些人。”
他又说:“早上我到萧别离那儿,他的看法是,这些人死而复活是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
的彗星所影响。”
“彗星影响?”
“他说在我们居住的这个空间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存在,而这种神秘的力量
又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的彗星影响。”叶开笑着说:“然后这种神秘的力量操作了这些死而
复活的人。”
叶开注视着他:“你相信吗?”
傅红雪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萧别离的话和他倒满相似的。”
“他?”叶开说:“他是谁?”
“燕南飞。”
“燕南飞?”叶开一怔:“就是那个公子羽的接棒人燕南飞?”“是。”
“他不是死了吗?”叶开说:“五年前他已死在你刀下了。”“万马堂那么多人都能同
时复活了,何况只有一个燕南飞。”傅红雪淡淡他说。
“说的也是。”叶开自嘲地笑一笑:“你在什么时候碰见他?他说了些什么?”
傅红雪将昨夜回房后,听见歌声,追了出去,到了小山丘遇见的那些怪异现象,然后燕
南飞出现,讲了那些诡秘的事,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过程,慢慢他说了出来。
六落日西沉,大地间呈现出一片灰蒙蒙,远处已有了点点灯火在闪烁。
苍穹的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
傅红雪房里的油灯还未点燃,他们两个人浸在暮色里。
听完了傅红雪的叙述,叶开陷入沉思中,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瞳孔的深处,慢慢地凝结
出一团光芒。
傅红雪说完话以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开,他在等着叶开思索后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开瞳孔中的那一团光芒消失后,他才缓缓举起酒壶,灌了一口,才
说:“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凝结成一个燕南飞,这种事若非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
“我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了,何况是听的。”傅红雪说。
“在我们居住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这种说法和萧别离的冥冥之中有一种神
秘力量存在的说法,倒满相似的。”
叶开笑笑。
“据燕南飞说,要进入‘第四世界’的人,必须先死了,才能进入。”傅红雪说:“这
意思就是说,在‘第四世界’的人都是死而复活的人。”
“就像马空群他们?”叶开又喝了口酒:“看来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了。”
“什么事实?”
“冥冥之中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和我们居住的空间里有‘第四世界’存在。”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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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说:“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
看来这大概是目前唯一最好的结论了。
叶开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黑了,是吃晚饭的时候,也是白依伶要和大家见面的时刻。
“晚上这顿饭,不知马空群又有什么新的花样?”叶开站了起来:“照下午的情形看
来,白依伶挑选的人,八成是你。”
叶开不等傅红雪开口,马上又说:“不过你先别高兴,说不定会爆出冷门。”
说完后,叶开赶紧地笑着溜出,他相信傅红雪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什么玩笑都可
以开,就唯独不能说到男女之间的事。
看着叶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傅红雪轻轻地叹口气,轻轻地自语:“你错了,我如果再
经不起这种玩笑,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也错了。”叶开的脸忽然又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你难道不觉得小山丘是所有
秘密的关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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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第七章 小小的小人>>
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
第七章 小小的小人
晚餐是在万马堂的正厅进行的。
九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在旁侍候的仆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人,桌上的菜,不大多,大概
只有七八道菜——每次上七八道菜而已。
菜当然都是道道地地的关外菜,每道菜都很可口,但最令叶开感兴趣的是,桌子中央摆
在火炉上的一锅热汤。
锅里只有纯土鸡切块,再加上纯边城的烈酒,放到火炉上煮,等煮开了,锅里烈酒冒上
来的热气会燃烧起来。
大约燃烧一杯茶的功夫,火会自动灭,这时锅里的烈酒已没有酒的辣味了,但依然有酒
的味道,喝起来格外顺口,鸡肉当然是没话讲,一级棒的!
“这是什么菜?”叶开喝了一口汤后,惊奇地问。
马空群笑了笑:“这是边城的名菜,叫‘烧酒鸡’。”
“烧酒鸡?”叶开想了想,一笑:“这倒真是名符其实的烧酒鸡。”
叶开又舀了一碗汤,一边喝,一边问:“你说这是边城的名菜,怎么我以前来的时候没
吃过呢?”
“你是多久以前来过边城?”花满天忽然开口说。
“十年了吧?”叶开笑着说。
“难怪你没有吃过。”花满天笑了:“这道菜是七年前,我们三老板闲极无聊时才变弄
出来的。”
“七年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吃什么都暖不了身子,喝酒当然是可以暖和身子,但是喝多了
是会醉的。”马空群得意他说:“于是我就想,如果将烈酒和鸡放在一起煮,是不是可以达
到既不会醉,又可以暖和身体呢?”
“于是你就试了?”叶开问。
发表于2009-10-12
“所以才有今天这一道‘烧酒鸡’。”马空群说。
“这么好吃的菜,慕容兄真是没有口福。”叶开淡淡他说:“今夜的盛宴,慕容明珠为
什么没来参加呢?”
一直沉默的公孙断忽然开口说:“他下午临时接到家信,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他如果在的话,一定也会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叶开偷偷瞄了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依然冷漠地吃着,不过他的眼尾有意无意地望向马空群。
马空群却是在看着公孙断,脸上微露怒意:“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当时告诉我?”
“那时候三老板正好在午睡。”公孙断的头微微低着:“我刚好又忙,所以就忘了。”
“我希望下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马空群说。
“绝不会。”
马空群又看了公孙断一眼后,举杯,面带微笑地对着众人:“少了一个慕容明珠,对各
位来讲,未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对我却没什么影响。”乐乐山笑着说:“我年纪已一大把了,还有什么好竞争的。”
“年轻人虽然俊俏,但经济基础不稳呀!”白依伶忽然笑着说。
“哦,是这样的吗?”乐乐山好像忽然问容光焕发了起来。
“看来年轻人应该好好努力工作了。”叶开笑望依伶:“否则再过几年,每个小姐都和
白大小姐的想法一样,我们不就惨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白依伶说:“时下的年轻人除了争强好胜之外,几乎已没有什么
可取之处了。”
“但若不是这些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当今的江湖,不知成了什么样了?”叶开笑着说:
“你说是吗?”
“不管年轻人或是老人,都有他们的好处。”马空群笑着举杯:“来,大家来于一杯
吧!”
一听到要干杯,最乐的是乐乐山,只可惜这个人好酒而元量,这一杯下肚后,他大概又
要醉倒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柔美悠扬,曲调缠绵悱恻,不知不觉间已迷漫了整个大厅,也将人们心里的醉意涌
了上来。
乐乐山醉眼朦胧地看着门口,两个人随着笛声从门外黑暗处走了进来,是两个小小的小
人。
两个很小很小的人。
一个小小的小老头,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大,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
一根白玉笛。
二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人,身上无论什么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们的身材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的样子。
小老头头发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温柔娴静,拿着笛子的一双手,就好
像她手里的白玉笛一样晶莹圆润。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得真是好极了。
没有人出声,叶开也没有,无论谁听见了这样的笛声,看见了这么样的两个人,都会愣
住的。
只有白依伶例外,她一看见这两个人走进来,脸上立即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靥。
发表于2009-10-12
“老先生,老太太,你们怎么来呢?”
“我们当然一定要来。”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是你的大事,我们怎么能够不来
呢?”
大事?白依伶的大事?这两个人难道是为了白依伶选丈夫的事而来?难道这小小的小老
头也想来竞争?马空群忽然站起,忽然恭恭敬敬地向这个小老头躬身行礼。
小老头仿佛很惊异:“我只不过是个平庸老朽的老头子而已,阁下为什么如此多礼?”
马空群的词色更恭敬:“看见风老前辈,谁敢无札?”
叶开的眼睛忽然亮了,吃惊地看着小老头。
“风老前辈?”叶开的声音也充满了惊讶:“你就是那位‘千里飞云、万里捉月、神巧
无影追风叟’的风老爷子?”
小老头微笑点头。
叶开又看向拿着白玉笛的小老太太:“风叟月婆,形影不离,这位当然就是名满天下的
月婆婆了。”
“想不到这位年轻人小小的年纪,就已有这样的见识了。”月婆婆笑容慈祥。
“两位前辈不在伴月小楼纳福,到这种穷荒之地来干什么?”马空群干笑两声。
“三老板今夜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为的是什么?”追风叟看着他直笑:“为的当然是白
大小姐的婚事。”
马空群一愣:“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们当然知道。”追风叟笑得更开心:“这种事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白大小姐。”
“这种小事,想不到也惊动了你们两位?”白依伶笑着说。
马空群吃惊地看着白依伶:“伶儿,你怎么认识两位老前辈?”
“他是王老伯的棋伴。”白依伶笑着说:“我在王老伯那儿住时,他们还时常教我下
棋。”
“什么棋伴?我们只不过是他的下人而已。”月婆婆笑着说。下人?这种已近乎神话人
物的老前辈居然是别人的下人?那么这位王老伯怕又是何人?能拥有像追凤叟、月婆婆这样
的下人,这位王老怕到底是何方神圣?叶开实在是惊讶极了,就连一向沉静的傅红雪也动容
了。
“是不是王老伯伯他叫你们来的?”白依伶笑得更可爱。
“除了他,还有谁能叫我们这个小老头跑这么远的路呢?”追风叟说:“不过就算他没
说,我们也会来的,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可爱’。”
“自从你走了以后,那儿好像忽然间少了什么似的。”月婆婆笑着说:“他们两个人的
眉毛,好像忽然都打结了,成天皱着眉头在下棋,一颗棋子举起,停在半空中老半天,也不
落子,两个人虽然在下棋,却仿佛在比赛叹气。”
“你还不是一样。”追凤叟说:“成天躲在房里,笛也不吹了,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这两个人的年纪都已经百岁了,说起话来,却跟孩子没两样,教人听了,实在觉得好玩
极了。
但叶开知道,这两个实在是“很不好玩”的人,远在叶开的爹娘还没有谈恋爱时,他们
两个人就已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了。
追风叟的固执,月婆婆的任性,也和他们的武功一样可怕。
发表于2009-10-12
月婆婆任起性来,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她也非摘下不可,追风叟如果认为你非死
不可的活,那么你就是躲到天皇老子的床下,他也非杀了你不可。
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和白依伶这么亲切,叶开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月婆婆仿佛也觉得叶开很有趣,她的一双小小眼睛,此刻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叶开从来也没有觉得让女人看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可是现在地上如果有个洞,保
证他一定马上躲进去。
追风史也在看,他的目光锐利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视线停留在叶开脸上。
如果让叶开来说,什么比被一个女人看得“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他一定会说,同时
让两个小小的小老人盯着看。
叶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忽然听见月婆婆在说:“小小伶儿,今天这几个男的里面,
是不是有一个会成为你的丈夫呀?”
“我——”白依伶居然也会脸红,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糟老头,你看看我们的小小伶儿,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月婆婆笑着说。
“人家小女孩呀!”追风叟笑了笑:“哪像你,脸皮大炮都轰不破!”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厚脸皮了?”月婆婆故意板起脸孔。
追风叟马上装无辜状:“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美人,美人通常都不会脸红的。”
拍马屁的活,不管是年轻或半死的人,都是喜欢听的,所以月婆婆的心花马上怒放了。
追风叟趁着月婆婆侧头时,赶紧地向白依伶做个鬼脸,她也回了一个鬼脸,两人目光相
触时,各自做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叶开也在笑,他是笑月婆婆明明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举动,可是却装作不知道。
——这本就是做夫妻应该做到的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比不让步的好。
月婆婆元疑很了解这个道理,所以她装作没看见他们的动作,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来,才开口说:“小小伶儿,不管你挑上的是谁,我们两老这一关,他是非过不可的。”月
婆婆随即又笑着说:“不过我们不会大为难他,只会小小地考他三关而已。”
“三关?”白依伶仿佛比她未来的丈夫还急:“哪样的三关?”“头关当然是外表
了。”月婆婆笑着说:“第二关嘛?当然是由我这个死老头考考他的武功。”
她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第三关当然是由我这个老太婆来坐阵了。”
“第三关是什么?”
“检查身体。”月婆婆说。
“检查身体?”自依伶一怔:“怎么个检查法?”
“脱光。”月婆婆说:“当然是脱光呀!否则身体怎么检查?”“脱光?”这一下白依
伶也吓了一跳:“叫他脱光了衣服,让你检查?”
“是的。”月婆婆一脸正经状。
“可是……可是他脱光了,你……你怎么检查?”白依伶不知用什么词句来讲。
“一寸一寸地检查。”月婆婆说:“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毛病呢?”
一个大男人脱光了衣服,让一个女人来检查,就算这个女人年纪已过了半百,但她总归
是个女人,这种事任谁都会不好意思。
三月婆婆的话,令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叶开,因为月婆婆的目光,现在就仿佛是
一双灵巧的手,已经在剥他的衣服了。
她仿佛已认定叶开就是白依伶的丈夫,所以目光里都充满了检查的意味。
发表于2009-10-12
叶开好不容易等到月婆婆的视线离开了他的脸上,才稍为地喘了口气,然后他就听见月
婆婆在问白依伶:“小小伶儿,你选的是哪一位呀?”
白依伶一直垂着头,红着脸,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嘴角已情不
自禁露出了喜悦,她笑得就像是刚偷来了八只鸡的小狐狸。
她究竟喜欢的是谁?她会选上哪一个呢?每个人都在看着她,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傅红
雪,都忍不住地想看看她到底选的是谁?乐乐山刚刚仿佛已醉了,此刻却忽然间清醒得要
命,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月婆婆见白依伶没有作声,又问了一次:“说呀!小小伶儿。”白依伶头垂得更低,脸
更红了,显得又难为情、又可怜的样子,费了半天劲,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得就好
像蚊子在叫。
但是这么轻轻的一声,却已令乐乐山的心都快掉出来了,全身都软了,差点就跌到桌子
底下去。
“到底是谁?”月婆婆“皇帝不急,急死大监”地又问:“你总要说的吧?”
一直在旁边微笑观看的马空群,忽然开口:“伶儿迟迟未说的原因,我大概可以知道一
点。”
“什么原因?”月婆婆说。
“她怕被她选上的人,不答应呢?”马空群笑着说。
“谁会不肯?”
“万一有人不肯呢?”马空群说。
“谁不肯,不答应,我们就杀谁。”追风叟笑容一收,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移过:“我的
话,各位大概听清楚了吧?”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靠山,人又长得漂亮极了,有谁会不答应呢?叶开知道有一个
人一定不答应的,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站了起来。
傅红雪冷冷地站起,一言不发转身要离去。
月婆婆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傅红雪虽然停止了脚步,头却没有回,只是冷冷他说了三个字:“夜深了。”
说完了,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门口。
月婆婆的目光刚露出了厉光,追风叟的人已忽然间到了门口,挡住了傅红雪的去路。
夜深了,是睡觉的时候了,也就是说,不答应的意思,傅红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每
个人都懂他的意思,追风叟更听得懂了。
他挡在门口,一双小小的眼睛里虽然没有发出像月婆婆那样的厉光,却已充满了杀气。
门被挡住,傅红雪只有停了下来,他那双冷漠却又带着元边寂寞的眸子,正冷冷地迎向
追风叟的目光。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本来是欢乐的气氛,刹那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
在这种情形下,照理说应该是做主人的马空群出来打圆场,然而,叶开却发现他正笑眯
眯地坐在那儿,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傅红雪虽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左手却青筋已突起,那双冷漠寂寞的眼睛里,又拂
上了一抹痛苦;一抹深远古老的痛苦。
追风叟目露杀机,脸却在笑:“阁下是不是想睡了?”
“是。”简单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