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3
“既然来了,能满足好奇心,当然是最好的。”叶开笑着说。
“好奇人人皆有之,可是并不是时常能满足的。”
王老先生笑一笑,然后又举起来,又轻拍了三下。
叶开以为又有猴子要出现,所以他睁大眼睛,看着刚刚走出送茶猴子的门,王老先生既
然要满足他的好奇心,那么这一次被叫出来的猴子,是否就如传说中的“人头猴身“的猴子
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叶开的眉头刚皱起来,刚想转头问工老先生时,忽然听见一阵悠扬
的弦乐声。
仙乐是种什么样的乐声?
有没有人听过?
假如有一种令人听起来觉得可以让自己心灵溶化,甚至可以让自己整个人溶化的乐声,
那么这种乐声就应该可以算是仙乐了。

这忽然传来的弦乐声,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听来,虽然令叶开诧异了一下,但他马上
被那乐声中的弦律给迷惑住了。
叶开虽然不会弹奏乐器,连最基本的“七音”都不会,可是他懂得欣赏,好坏他听得出
来。
这阵突然传来的弦乐声,也许算不上是种仙乐,叶开的人也没有溶化,可是他却快醉
了,他自己感觉得到。
不是醉酒的醉,是心灵的醉,这阵弦乐竟然比醇酒还是令人醉。
叶开虽然陶醉在乐声中,但他的心思却还是在转着,王老先生不是要满足他的好奇心
吗?为什么不叫那“人头猴身”的猴子出来,反而响起了这么好听的弦乐声?
难道这种“人头猴身”的猴子要出来之前,必须先有乐声伴奏。
想到这里,叶开不禁苦笑了起来,或许这种“人头猴身”的猴子比较特别一点,一定要
有弦乐衬底,它才肯亮相。
打断雅乐,是不礼貌的事,叶开向来不会做不礼貌的事,幸好天下所有的乐曲,都有结
束的时候。
弦乐曲已终了,但余音仍缭绕。
“虽然称不上是仙乐,但可以算是佳奏吧?”王老先生说。
“何止是佳奏二字可以形容的。”叶开笑着说。
“想不想见见这些弹奏的人?”
“想死了。”
叶开嘴里说“想死了”,心里却“急死了”,不是说要让他看看“人头猴身”的猴子
吗?干嘛又扯上了什么弹奏的人?
可是主人这么诚意,客人又怎能扫兴呢?还好看看不会损失什么?
王老先生这一次并没有拍手,他用左手轻拍桌座椅的扶把,拍了三下,然后叶开就听见
一阵齿轮的转动声。
随着响声,叶开看见了传出弦乐声的那一面墙,忽然沉了下去。
那面墙完全降下去以后,看到里面的情形,叶开第一个印象:“怎么一群小孩子在弹乐
器呢?”
发表于2009-10-13
可是叶开再仔细一点:“不对,是一群猴子在玩乐器。”
等叶开看清楚以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什么猴子?这是一群‘人头猴身’的猴
子。”
人头猴身!
现在总算看见这传说中的……。
这应该算是猴子?或是人类?
“这是……是猴子吗?”叶开惊愣他说着。
“它们本就是猴子。”王老先生还是很慈祥地笑着。
“那它们为什么会有人的头?”
“人头?”王老先生说:“你再看仔细一点。”
叶开不懂王老先生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回头看着他。
“再看仔细一点。”王老先生又说了一遍。
“看什么?”
“看它们的头。”王老先生说。
人的头长得什么样子,叶开又不是没有见过,王老先生为什么还要叫他再看仔细一点?
难道这些“人头”还有别的秘密在吗?
这些猴子脖子上的“人头”虽然小了些,但的的确确是人的头,再怎么看还是“人
头”。没错!
“你走近些看。”王老先生说。
不用他这么说,叶开也会走近看,可是等他走近的时候,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种迷
惑,脸上也布满了猜疑的神色。
刚刚猛一下见到这些猴子,再加上距离比较远些,叶开直觉认定这些猴子的头是属于人
类的头,但现在走近了些,叶开才发觉这些猴子的头,只不过是很像“人头”而已。
它们还是猴子的头,只不过是将脸上的毛剃光而已,远远看去,就像是人类的头了。

看清了真相,叶开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我现在总算明白‘亲眼看见都未必是真的’这句话了。”叶开笑着说:“人的眼睛时
常被先人为主的成见所蒙蔽了。”
他回头看着王老先生,又说:“若不是我早已听过‘人头猴身’的传说,而又加上你的
故作神秘,恐怕我还不会一下子就让这些猴子给骗了。”
“猴子本就是人类的祖先。”王老先生笑着倒了一杯酒:“如果一个人的脸上长满了
毛,那么你说他是不是猴子呢?”
“就算不是,无疑也跟猴子差不多了。”叶开说。
“所以你现在看见的这些猴子,就是‘人头猴身’的猴子了。”王老先生说:“人们之
所以会对我这里有那么多的传说,那是因为我和他们‘距离’太远了。”
他顿了一下,喝了口酒,才又说:“如果我和那些街坊邻居有说有笑的,如果我不那么
‘闭门自乐’的话,我相信外面的谣言就不会那么多了。”
——造谣本就是人类有生俱来的天性。
“酸葡萄的心理”本就是某些人士的的专利品,所以这个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是是非
非,思恩怨怨。
发表于2009-10-13
她的白骨和她的诗,都已被葬在为她而建的娜娃寺白塔下,永远受人尊敬崇拜。
这不是个壮烈的故事。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
二叶开没有流泪,一个人如果胸中已有热血沸腾,怎么会流泪?不过他还是不能不问。
“她的白骨既然已埋在白塔下,你所说的这个娜娃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娜娃虽然没有那些血腥的恶汉在压榨她的族人,”苏明明的声音中有了一丝哀
愁,“但是却有个仿佛血腥恶汉的东西在压榨着她和她的爱人。”
“什么东西?”
“成名。”苏明明说:“她的爱人离开她,是因为要他成名。”“她的爱人离开她是因
为要到江湖中去闯名号?”叶开说。
“是的。”苏明明的声音如飞泉声般梦幻:“所以她就被关在‘名利的酋长’的帐篷
里,忍受寂寞孤独,忍受着岁月的侵袭,等着她的爱人有朝一日回来救她。”
“多久了?”叶开问:“她和寂寞为伍已有多久了?”
“三年。”苏明明说:“风铃在那株古松树下已有三年了。”“她的爱人叫什么名
字?”
“阿七。”苏明明说。
“阿七?”
叶开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人的影子,一个手拿着一把弯如月的弯刀的年轻人。
“弯刀阿七。”叶开喃喃他说:“会是他?”
“你在说什么?”
“没有。”叶开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弯刀阿七这个人,所以他马上又问:“那么她知不知
道阿七在江湖上是否闯出名堂了?”
“她曾经告诉过我,就算阿七在江湖上有了名,他还是不会回来的。”苏明明说;“因
为他有了名后,也就有了无奈。”
“这倒是真的。”叶开笑了,“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了名之后,往往都也会有些无
可奈何的事。”
“一个人出了名,往往会再有另一个想出名的人来找你决斗,然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
个……直到你败了。”苏明明说:“在江湖上败就是死。”
苏明明顿了一下,又缓缓他说:“所以娜娃又说,阿七如果回来,一定是他死的时候到
了。”
“她既然知道结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等下去?”叶开说。
“因为她痴于情。”苏明明的声音又有了淡淡的伤感:“明知道结果是这样,她还是要
等下去,一个痴于情的人,就好像痴于剑的人一样,明知道结果是死于另一痴于剑的人,他
还是一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说这句话的人,还真他妈的了解江湖人。
月色洒在泉溪上,碧波荡漾,就仿佛溪水里也有无数颗星辰在眨眼。
月光下,苏明明那双有着淡淡哀愁,浓浓寂寞的眸子在盯着叶开。
“你呢?你是不是也在等着那永无休止的决斗?”苏明明问:“你为什么不退出江湖是
非呢?”
叶开没有看她,他的目光透过粼粼水波而落在泉水深处。
发表于2009-10-13
——人类之所以“进步缓慢”,是否也为了这缘故呢?
随着那面墙的升起,那些猴子又被摒弃在“人类的世界”外了。
这时叶开当然已回到了座位上,他缓缓地喝了回酒,突然又笑了。
“也只有像王老先生这样的雅人,才会想到将猴子脸上的毛剃掉。”
“我只不过觉得它们既然要学人的行为,就应该也要长得像人些。”王老先生笑着说。
叶开突然又问:“那么王老先生觉得马空群这个人怎么样呢?”
“马空群?”王老先生一楞:“万马堂的马空群?”
“是的。”
王老先生停了一下,才慢慢他说:“我虽然了解猴子,可是却无法了解人。”
他看着叶开,又说:“我和马空群虽然有两三次面之缘,但是他的为人,我却不太了
解。”
“那么你为什么要照顾他的女儿呢?”
叶开直盯着他的脸。
“他的女儿?”王老先生一脸疑惑:“我什么时候照顾过他的女儿?”
“我亲耳听她说的。”叶开说:“她说在你这里住了十年。”
“那不是马空群的女儿。”王老先生说:“那是白依伶,是白天羽的女儿。”
“哦?”叶开说:“我还以为是马空群的女儿马芳铃。”
叶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王老先生的脸上:“真奇怪,她们两个人为什么长得那么像
呢?简直就好像是同一个人。”
“我没有见过马空群的女儿,所以不知道她们长得有多像。”王老先生说:“我只知
道,白依伶是个好女孩。”
他的目光也盯着叶开:“所以她要嫁的人,我就必须很慎重地观察。”
“那当然的。”叶开又笑了:“幸好她选的不是我,否则王老先生一定很失望。”
“为什么?”
“因为我一定通不过你的观察。”叶开笑着说:“我这个人不但特别穷,而且又是个不
定心的人,这么样的一个男人,又怎么配得上一个好女孩呢?”
“哦?”王老先生说:“你真的是这么样一个人?”
“如假包换。”叶开说:“我这个人唯一的长处,就是很看得清自己,所以我从不会去
做一只癫蛤蟆。”
王老先生又笑了:“世上有你这么好看的赖蛤蟆?”
听见这话,叶开笑了笑,对于自己的长相,他一向是很有自信的,虽然算不上是“天下
第一美男子”,但绝对可以算是“有吸引力的男人”。
叶开笑笑后,举杯欲喝时,突听到一阵吵乱的声音,在还搞不清是什么响动时,就看见
一只猴子跳上桌,在桌上乱窜。
“这只猴子怎么了?”叶开问王老先生。
“大概兽性又发了。”王老先生说。
叶开又转头去看桌上的猴子,谁知刚一回头,那只猴子突然猛冲向叶开。
他一个闪头,虽然脸部已闪过了猴爪,但手上的酒杯却遭遇到猴脚的碰撞。
“砰”的一声,酒杯破碎。
叶开一收手,就看见那只猴子一个翻身,己从窗户跑了出去。
发表于2009-10-13
“纵然人退出江湖,但名仍在江湖。”叶开苦笑:“想出名的人一样会找到你,纵然你
的人在天之涯海之角,在虚元的飘渺间,你一样元安宁的日子可过。”
苏明明没有再说话,她的人已陷入了沉思,仿佛在咀嚼着叶开这句话的意味,她的目光
也转向那清澈见底的泉溪。
她没有开口,叶开当然更不会说话,在这么宁静美好浪漫的时刻,何必让那些恩恩怨怨
无可奈何的事情来破坏这气氛呢?可是就在叶开准备享受一下这情调时,苏明明忽然叫了起
来:“你看看,看看溪水上飘着的是什么?”
叶开立即转头望向泉溪。
碧波荡漾的溪面上,有着一只鞋子在飘动,是一只很小的鞋子,看样子仿佛是小孩子穿
的。
“鞋子。”叶开说:“好像是小孩子穿的。”
“快,快去捡——”
苏明明的这句话还未说完,叶开已掠起,人在溪面上轻轻一点,又回到了大岩石上,他
的手里己提着那只小鞋,水珠一滴滴落在岩石上。
苏明明刚刚急得很,可是此刻她并没有接过鞋子,她只是用一种带有恐惧的眼神看着叶
开手上的湿鞋子。
她为何会有这种表情?这只不过是一只很平常的鞋子而已,她为何会有如此的举动呢?
叶开没有问她,并不是他已知道原因,而是他知道苏明明一定会有解释的。
苏明明果然解释了,在她盯着鞋子看了一会儿后,她才开口:“这只鞋子是三个月前我
做给玉成的。”
这只鞋子是玉成的,而他昨晚就已失踪了,现在有他的一只鞋子飘到这里,那么他一定
出事了。
叶开回头看着那泉水倾泻之处的断崖:“上面是哪里?”
苏明明也看着断崖,她的声音也有了恐惧:“据说这道泉水是经过‘猴园’的地下。”
“猴园?”叶开微愣:“猴园就在断崖上?”
“是的。”
鞋子是顺着泉水由断崖流下,流到这里,断崖上是猴园,而玉成又是在要去猴园而失踪
的,照这样看来,这座猴园里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不可告人的秘密。
三第一道突破云层的曙光,由死颈的站头上射了出来,天色虽已亮了,但是大地还是一
片灰蒙蒙。
朦胧中的“死颈”,看来就像是一幅水墨,却又比水墨多了一份神秘,一份怪异,一份
恐怖。
伤口虽然疼痛,却已被心中的喜悦而掩盖了,阿七注视着朦胧中的“死颈”,欢欣已上
了眉头。
过了“死颈”,就是拉萨,阔别了三年的拉萨别来元恙吧?布达拉宫的圆顶是否依;日
在蓝天下闪闪发光,那些活佛的虔诚信徒,是否依旧不远千里的三步一拜,五步一叩,用艰
苦的方法来表示他们的虔诚和尊敬?城里的长街是否依旧充满了那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
过来的酸奶酪味。
城外屋檐下的风铃是否依旧垂挂着?是否依旧会发出引人思乡的响声?风铃下是否依旧
有个人儿在倚窗远眺?她的眸中是否依旧带着淡淡的伤感?想到她,阿七就恨不得立刻飞回
发表于2009-10-13
“伤到你没有?”玉老先生关切地问。
“没什么。”叶开看了看自己的手:“只是手指头让酒杯割了一下。”
“伤口要不要紧?”
“伤口倒没什么,只是夜己深了,打扰太久。”叶开站了起来:“希望改天能再和你畅
谈。”
“欢迎。”

叶开离开后,王老先生就一直坐着,动也不动的,脸上那慈祥的笑容已不复存在,代之
而起的是满脸的思索之色。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轻轻他说了声:“进来。”
门外立即有人应了声:“是。”
吴天轻轻地推开门,轻轻地走人,走至王老先生旁,静静地等候他的吩咐。
王老先生拿起刚刚破裂的酒杯碎片,凝视着上面的血迹,这是叶开让猴子碰撞时所留下
的血。
“拿去检验。”王老先生将碎片递给吴天:“看看是属于哪一型的血。”
“是。”
“通知‘血组’再增加‘第一型’的血。”王老先生说。
“是。”
玉老先生想了想,又问:“七号猴子现在如何?”
“比较正常一点。”吴天说:“他已不再回避金鱼姑娘了。”
王老先生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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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第八章 无悔的一战>>
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
第八章 无悔的一战

又是清晨。
远山在晨曦中由青灰变为翠绿,泉水流到这里,也渐渐慢了。
风虽然依旧寒冷,气息却更芬芳,因为鲜花就开在山坡上,五色缤纷的寒带鲜花,静悄
悄地拥抱住木屋。
一大早,傅红雪就已起床,就已在院子中劈柴。
他的手通常虽然都是握着刀,但是在劈柴时,依然十分灵敏,十分优美。
他用脚尖踢过木头,一挥手,巨斧轻轻落下,“咔喳”一响,木头就分成两半。
在晨曦中,他的眸子就像是远山一样,是青灰色的,是遥远的,也是冷淡的。
——为什么他的眼睛,无论何时何地,看起来总是如此的遥远?如此的冷淡?是不是只
有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无数次爱与恨的人,眼睛才会有如此遥远、冷淡的神色呢?
昨天死在院子中的尸体,早已被移走了,血也早已和泥土凝结了,天地问依然是那么的
祥和,那么的恬静,但是傅红雪知道,今天过后,恐怕不会再有这种生活了。
他不是个怕死的人,但是面对着不可知的危险,他一点把握都没有,最重要的,他已发
发表于2009-10-13
到她的身边,他依稀记得当年要离开她时的情景,她没有吵,没有哭。
她也没有挽留,只是用一种很淡很淡的口气说:“记得拉萨有个风铃。”
“我一定记得。”当年阿七很肯定他说:“只要我的梦想一实现,我一定会回来。”
那时的阿七还是一个充满抱负的年轻人而已,以为江湖就像他家的客厅一样很好走动,
对于梦想就仿佛几时的诺言般有信心。
等他带着梦想、抱负和一把弯弯如月的弯到江湖上时,他才知道江湖是一个什么样的地
方。
“梦想”后来虽然实现,但人却已变了。
不是变心,不是变坏,而是变得“怕事”,变得不敢回家,因为他随时随地都要预防一
些怀着和他当初一样的心理的人来找他决斗。
他怕回来家后,会连累到她。
一次不敢回去,两次不敢回去,三次四次……久了就更不敢回去了。
“江湖越走越怕”,这句话虽并不完全正确,却也有它的道理在。
阿七知道这一辈子大概已无法回家,因为在江湖上败就是死。
死人回不回家都已无所谓了。
——真的无所谓吗?江湖上的大侠客大名人英雄好汉,并不像传说中一样过的挺惬意,
他们和平常人一样要生活要吃饭要玩要喝要花钱。
没有收入,又怎能花呢?这些侠客名人英雄好汉又不能去偷去抢,于是有的人就开始
“兼差”。
兼差的行业中最好的当然就是“职业杀手”。
在人类所有的职业中,历史最悠久最无奈的职业,就是杀手,也是男人最原始的一种职
业。
甚至比女人生育还来得古老。
干杀手的钱虽然赚得多,但大多数是悲剧人物,因为他们“出任务”时,随时随地都会
有“死”的可能,而且还要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有时接到的任务是刺杀自己的亲人,那时不但不能迟疑,还要连眉头都不能皱一下。
杀手不但要六亲不认,而且必须冷酷无情,更要绝情,决不能有一点儿女私情,也不能
有天伦之情。
绝情绝义、残酷狠暴、冷血无名,这些都是干杀手的必备条件,更重要的一点是,必须
元我。
没有自己的时间,没有自己的利益,没有自己的恩仇,没有自己的家恨,属于自己的一
切都必须绝离。
更重要的一点是,杀手这一手没有“退出”的机会,只是你一踏进来,至死才方休。
如果你想等捞饱了钱,然后退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算仇人不杀你,同行的人一定
会追到你,追到你完全不能说出秘密时才会停止。
——不能说出秘密的人,在这世上大概只有死人一种而已。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别人已认为你不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时,或许会放过你。
就像阿七现在这样。
他的右手已断,人已残,纵然拥有重大的秘密,但为了保命,死也不可能会泄露出去,
有时反而会去毁掉那些知道他秘密的人。
发表于2009-10-13
所以阿七的这种下场,是杀手们最幸运的,因为他已死过一次了。
别人一定会以为他已死在傅红雪的刀下,绝对想不到傅红雪居然会放过他。
傅红雪虽然砍断了他的一只手,却保往了他的生命。
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弯刀阿七”这个人。
晨阳升起,驱散了大地的那一片苍茫,也赶起了昨夜残留的酷寒。
“死颈”的险恶已清晰可见,但阿七并不怕,他从小就在拉萨长大,不知在这“死颈”
已玩过多少次了,对于妖魔鬼怪的传说,他更是不信。
所以他虽然三年没有回来了,走到这“死颈”,心中已浮起了一丝甜意,看到了“死
颈”,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家一样,他的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
高耸的断壁挡住了阳光,阿七走在阴影中,很地就可以穿过“死颈”,很快地就可以进
入拉萨,当然也就很快地可以看见她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了有个佝偻的老人从“死颈”的那一头走过来。
这个背已弯的老人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子,他的右手拿着一个用两片竹片做成的夹子,沿
路挟起路上的废弃物。
这个老人原来是个“拾荒者”。
阿七看见这个拾荒老人,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一丝敬意,这么老的人还在为生活奔波,岁
月虽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很多残酷的痕迹,这拾荒老人却没有低头,他的背虽已弯,行动己不
太灵活,但是他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去赚取生活的费用。
他没有儿女亲人吗?一定没有,否则谁又忍心让这么老的人出来为生活而劳累?这种不
被现实生活打倒的老人,自尊心一定很强,他如果想去同情他施舍他,他一定会跟你翻脸。
幸好阿七已想出了方法,既可以帮助他,也不会损了他的自尊心。
阿七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银票,然后捏皱了,就丢在地上,他的人仍然很快地走着,很
快地就和拾荒老人一错而过。
拾荒老人的眼睛一直盯着路面,他当然一定会发现阿七丢在路上的银票。
捡起掉在路上的钱财,并不会损失老人的自尊,所以阿七的心情实在愉快极了。
——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老人,这种事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事,可是却可以使自己的心情
愉快极了。
早晨的风是最清新也最温柔的,风中不但有远山的木叶芬芳,也有拉萨城里的酸乳酪味
道。
阿七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是多么熟悉的味道?每次在酒后或午夜梦回时,多么渴望能闻
到的味道?他贪婪地闻了好几口,然后正准备再加紧脚步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
“年轻人!”
声音苍老低沉,又带着历尽沧桑的味道,一定是抬荒老人的声音,阿七一回头就看见老
人朝他走了过来。
“年轻人就不知道钱的可贵。”拾荒老人手上拿着阿七刚刚故意掉在地上的钱在他的面
前扬了扬:“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万一被别人捡去了,不就要心疼好久了吗?”
阿七立即摇着剩下的左手:“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不是。”阿七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些银票说:“我的钱都还在这里,你拿的那些钱不是
我的。”
发表于2009-10-13
觉自己居然开始留恋这两天的生活了。
——家的生活。
做为一个浪子,做为一个时常处在危险、争夺、刀剑中过日子的人来说,“家”是一个
非常遥远的海市蜃楼。
他们虽然有时会在午夜梦回时,憧憬着“家的生活”。但通常他们都不敢过这种生活。
因为“家的生活”虽然会使人感到幸福、快乐,但是却会磨灭掉他们的“奇异的本
能”。
世上有很多人都像野兽一样,有种奇异的本能,似乎总能嗅出危险的气息。
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但危险来的时候,他们总能在前一刹那间
像奇迹般的避过。
这种人若是做官,必定是一代名臣,若是打仗,必定是常胜将军,若是投身江湖,就必
定是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英雄。
诸葛亮、管仲,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能居安思危,治国安天下。
韩信、岳飞、李靖,他们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能决胜于千里,战无不胜,攻无不
克。
李寻欢、楚留香、铁中棠、沈浪、杨挣、萧十一郎,他们也都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们才
能叱咤风去,名留武林,成为江湖上的传奇人物,经过了许多许多年之后,仍然是游侠少年
心目中的偶像。
“奇异的本能”换句话说,就是第六感官。
家居生活却是毁灭第六感官的最佳杀手,所以大部分的浪子,都不太敢去尝试过“家”
的生活,因为他们都必须在江湖中过日子。
当傅红雪知道自己心里竟然有这种念头,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随时都可能毁灭,可是
他又觉得这几天的生活是他这一生中最恬静最愉快的时光。
——与其痛苦过一生,不如快快乐乐地活几天。
快快乐乐地活几天?
人的一生中,如果有那么“快快乐乐的活几天”就已够了,所以傅红雪明知道今天将会
遇到“不可知”的危险,甚至会要了他的性命,可是他一点都没有感到恐怖,或者是惶恐。
他还是像往日般的早起、劈柴,等待着风铃那可口的早餐。
早餐?可是最后的早餐?
阳光依旧和千年以前一样的灿烂,百花依旧如千年以前一样的开放,大地依旧似千年以
前一样的芬芳,人依旧如千年以前一样的活着。
只是心境不同了。
有风吹过,枯叶飘飘地落下来,虽是夏日,仍有落叶,就像冬天,也有新芽在冒一样。
落叶一片、二片、三片……地飘下,日头已渐渐升起,屋檐下的风铃随风在响,屋内憩
睡的风铃也已起床,走出,走至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下。
“早。”风铃轻脆他说着。
“你起晚了。”傅红雪淡淡他说。
“今天的阳光真好。”风铃看了看四周:“风也很柔。”
“今天也是杀人的好天气。”傅红雪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风铃一点也不吃惊,她只是嫣然地笑了笑:“我相信你。”
发表于2009-10-13
她顿了顿,又说:“不管今天来的是谁,我都相信你一定有把握将他们摆平。”
傅红雪忽然停止了劈柴,缓缓站直,缓缓抬起头,用那双又漆黑、又遥远的眼睛凝注着
风铃,然后用那仿佛寒凤般的口气说话。
“我死了,不正如你愿吗?”
“是的。”风铃的表情变也没变,她依然笑得很亲密:“但那是要我亲手杀死你的时
候。”
她又笑了笑,又说:“你难道忘了、我会跟你来这里,只是为了要亲手杀了你。”
“我没忘。”傅红雪说。
“那么你死在别人手里,我又怎么会快乐呢?”风铃说。
“是吗?”
“所以我相信,今天不管来的人是谁,你一定有把握胜了他们。”风铃说:“因为令我
不快乐的事,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做的。”
“我不会。”傅红雪居然这么回答着。
“我知道。”风铃笑得更甜了:“所以早餐我已准备好了。”
“待会儿再吃。”
“为什么?”
“因为我怕人来跟我抢着吃。”
这句话虽然是对着凤铃说的,可是傅红雪的目光已飘向了身后的门口。
风铃的视线很快地跟了过去,所以她就很快地看见七个人慢慢地走入了院子。
阳光灿烂,鲜花齐放,风在吹,叶在动,昨夜的寒意已随着阳光而渐渐消失了。
可是傅红雪却觉得大地的温度似乎已降至了冰点以下,因为这时他看见了第一个走人的
人。
第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这人的脸很长,就像马的脸,脸上长满了一粒粒豌豆般的疙
瘩,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种凶相,他就是这种人。他走入了院子,四周看了看,哺哺他说: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
院子里有个树椿,第一个人慢慢地坐下来,一坐下来,就忽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把很大很
大的剪刀,慢慢地剪着他的指甲。
特大号的剪刀,大约有三十五斤重,在他手里,轻得就像是情人的发丝般。
傅红雪认得他,他叫简单,又叫“剪一次。”
人到了他手里,就像是指甲到了剪刀下一样。
江湖上杀手组织中,杀人最多的就是他,他每次杀人时都已接近疯狂,一看到血,就完
全疯狂。
第二个慢慢走进来的人脸色是惨青色,看不见肉,鼻如鹰钧,眼睛也宛如专吃死尸的兀
鹰一样,他手里提着柄剑。
剑光也像他的脸一样,闪着惨青色的光,他看来并没有简单凶恶,但却更阴沉。
——阴沉有时岂非比凶恶更可怕?
院子里有棵树,他一走进来,就在树荫下躺了下去。
他一躺下去后,才满庞地叹了口气:“好地方,能死在这种地方实在是种好福气。”
傅红雪不认褐他,却知道这个人的脾气——这个人一向最憎恶阳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