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3
林光曾和陈文无疑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为什么他们现在会加入同一组织,做一种
同样性质的事?
这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常常会使人遭遇到一些奇怪,谁也无法预料的事。
命运也常常会使人落人某种又可悲又可笑的境遇中,使人根本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命运更常常会使一些根本不可能不应该在一起的人相遇了,而让一些不应该不可能分手
的人离别了。
——只不过真正有勇气的人,是永远不会向命运屈服的。
他们早已在困境中学会忍耐,在逆境中学会忍受,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挺起胸膛,
继续挣扎奋斗。
只要他们还没有死,他们就有抬头的时候。
“马沙”无疑又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在闽,林姓和陈姓是大族。
陈文和林光曾虽然有着闽省的大姓却不是闽人,“马沙”是闽人。
在闽“马沙”无疑是个非常普通非常普通的名字,每一个城,每一个乡,每一个镇,每
一个村都有人叫马沙。
马沙生长在闽境沿海一带,倭寇出没最多的地方,据说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曾以一柄
长刀刺杀倭寇的首级一百三十余个。
马沙并不是姓马叫沙,马沙是倭语,至于他姓什么呢?叫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后来倭寇渐渐被消灭了,马沙也远离了家乡,浪迹天涯去闯天下。
在江湖中他混得很不得意。
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也不是出身于名门正派的子弟,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他
做了些什么,都会受到排挤。
所以几年之后,“马沙”这个人就从江湖中消失了,然后江湖中就出现了一个冷酷无情
的职业杀手,虽然以杀人为业,却不以杀人为乐。
在王老先生的记录中,是以加入组织的先后为顺序的,“六号”的历史无疑是非常悠久
的,记录却是最短。
六号。
姓名:不详
性别:男
年龄:四十四岁
籍贯:闽
家世:不详。
二十五岁之后,马沙就开始用剑了,当时他已非少年,已经没有学剑少年们的热情和冲
动,他当然也没有陈文那么好的师资和教养,剑法中的精义他很可能完全一窍不通。
可是他有经验。
他的经验比陈文和林光曾两个人加起来都多得多,他身上的刀疤也比他们加起来多得
多。
发表于2009-10-13
“我是谁?”傅红雪苦笑了一下:“好像应该是昨夜砍了你的头的人。”
“砍了我的头?”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昨夜?昨夜我的人还在关内。”
“关内?”傅红雪微怔:“你昨夜不在万马堂?”
“我今天早上才到的。”
“那么昨夜被杀的不是你?”傅红雪说。
“被杀?”她突然想起,眼睛立即一亮:“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杀了我三叔女儿的傅
红雪。”
“你三叔?”傅红雪说:“你三叔是谁?”
“万马堂的三老板马空群。”
“马空群是你三叔?”傅红雪越听越迷糊:“那么你是谁?”
“我?”她笑了起来:“我是白依伶。”
“你是白依伶?”傅红雪这次才是真正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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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第六章 又见翠浓>>
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
第六章 又见翠浓
“我是白依伶。”
听见这句话,傅红雪只有叹口气,他除了叹气之外,还能做什么呢?白天羽明明没有女
儿,白天羽唯一的遗孤,本来好像是傅红雪,可是到了后来却变成了叶开。
为了这件事,傅红雪还痛苦了五六年,后来才渐渐地减低悲痛。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傅红雪绝对相信,也知道的,白天羽白老前辈绝对没有女儿,他唯
一的独生子就是叶开。
昨夜马空群忽然宣布要替白天羽的独生女寻找丈夫,这件事傅红雪相信叶开吃惊的程
度,一定比他还要厉害。
傅红雪也相信叶开一定和他一样存着看下去的心理,看看这次马空群到底在耍些什么样
的花招?所以在听见这个本来应该是马芳铃的人说自己是白依伶时,傅红雪马上收起吃惊的
神情,然后就问她。
“你是白依伶?”傅红雪说:“有没有人说你长得跟马芳铃很像?”
“何止像,有人说我们简直是双胞胎。”白依伶笑了起来:“我想你刚刚见到我时,一
定吓了一跳,以为见到了鬼是不是?”
“鬼有你这么漂亮吗?”
这句话是标准的叶开式,傅红雪居然也会说,而且说得面不红,耳不赤的。
只要是女人,一定都喜欢听到别人说她漂亮——这大概是女人的弱点之一吧?白依伶表
面上虽然没什么,心里头已经开始“甜”了起来,她用一种很淡的笑容来答谢傅红雪的这句
恭维话。
“马芳铃真的是你杀的吗?”白依伶注视着他。
“你说呢?”傅红雪说。
“你的确是个很像杀人的人。”白依伶说:“可是我却有一种感觉,马芳铃不是你杀
的。”
发表于2009-10-13
“马空群如果有你这种感觉,世界就太平了。”傅红雪淡淡他说。
“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承认呢?”白依怜说。
“谁说我承认了?”
“那你为什么不否认呢?”
“有用吗?”
“至少你要试一试。”白依伶说:“我相信三叔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没有证据能证明人不是我杀的。”傅红雪忽然想起被杀的慕容明珠。
“同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人是你杀的。”风撩起了她的秀发,就仿佛水中的金鱼在摆尾
似的。
傅红雪想了想,忽然问她:“你能不能带我去马芳铃住的房间?”
“干什么?”
“我想去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傅红雪说。
“好。”白依伶笑了起来:“但你要跟得上我才行。”
她双脚用力夹了一下马肚,马缰一松,嘴儿轻喊一声,白马立即放足奔了出去。
望着离去的火红人影,傅红雪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脚,眼中又拂上了一层无奈。
粉红色。
所有的装饰都是粉红色的,就连窗帘都是粉红色的。
这是傅红雪第一次走人女人的闺房,他到的时候,白依伶早已在房内等他了。
他本可以比她先到的,但他却宁愿慢慢的走,不知是为了白依伶?或是想折磨自己的双
脚?房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处女体香,是本来就有了?还是由白依伶身上飘出来的?傅红雪
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他正了正神,仔细地看着房内的一切。
一面擦得很亮的铜镜,摆在放满胭脂粉盒的桌上,几个粉扑零乱地堆在一旁,桌上还插
有一朵开着粉红色花朵的金钱兰。
床上棉被已叠得好好的,显然的,这个房间已经有人整理过了,那么傅红雪想找的线
索,是不是已经被掩盖了?白依伶坐在床沿,很有兴趣地看着傅红雪。
“我不知你是要找什么样的线索,可是我知道,如果有线索,也早已被人找走了。”白
依伶说:“你说我的猜测对不对?”
“百密总有一疏。”傅红雪淡淡他说:“死人都会说话,更何况命案的现场。”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命案的现场?”
“你看这里的青石板,特别光洁,显然是刚清洗过不久。”傅红雪指着地板:“别的房
间不清洗,为什么只洗这房间的地板?”
“因为地板沾有血迹?”
“是的。”
傅红雪蹲了下来,伸手摸着青石板,突然发现石板缝里有一根灰白色的头发,他捡了起
来,面露疑色地看着。
“马芳铃今年大概有二十二岁吧?”傅红雪说。
“二十整。”白依伶说:“你突然问起这个干嘛?”
“二十岁的男人,可能会有灰白的头发,但二十岁的女人……”傅红雪摇摇头将那根灰
白头发收了起来。
白依伶当然也看见傅红雪捡起的那根灰白头发:“你认为这根灰白头发是凶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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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少年时候与倭寇贴身肉博的经验,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剑法,一种混合了东流武士刀
法的剑法。
他的剑法虽然并不花俏,变化也不多,但却绝对有效。四
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无疑都是王老先生属下中的高手。
三个人代表了三种绝对不同的人格和典型,三个人的武功和剑法也完全不同。
王老先生下令派他们三人去刺杀叶开,这命令绝对下得很正确。
——王老先生下的命令一向不会不正确的。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让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三个人同时出手取胜的机会远比一个人
大得多,他的用意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计划。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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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第八章 杀与被杀>>
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八章 杀与被杀

王老先生下的命令一向只许服从,不许发问。
非但吴天没问,陈文、林光曾、马沙也不问,吴天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三个人,用
最简单的字句将王老先生的命令下达。
“老板要你们去杀叶开。”吴天说:“要你们三个人单独分别去杀他。”
他们三个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于是王老先生的计划就开始了,另外一项报复行动也展开了。
拉萨城外古松树下的“风铃屋”依旧矗立在阳光下,只是屋檐下的那串撩人相思的风铃
已没挂在那儿了。
那个时常倚窗坐在风铃下的少妇“风铃”,也不再坐在那串风铃下了。
“风铃屋”里的独特“自助”餐也已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风铃屋”为什么停业?更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常眼露哀怨、满脸期盼的少妇
风铃到哪里去了?
阳光透过古松树叶,斜斜地投影在“风铃屋”里,叶开就站在古松树下,双眼注视着寂
静的“凤铃屋”。
今天拉萨的天气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虽然依旧普照,却没有那边城独特的酷热,所
以风就很轻柔地从远方吹了过来,很轻柔地撩起了叶开的发丝。
风中带着远山的木叶芬芳,叶开轻轻地吸了口气,然后才迈步走人空荡荡的“风铃屋”
去。
他走到那张以前时常坐着一个哀怨少妇的椅子旁停了下来,深深地凝视着那张空荡荡的
椅子。
椅子四周还留着少妇脸上的胭脂花粉香味,和少妇那淡淡的体香。
叶开慢慢地坐上那张椅子,用少妇时常摆出的坐姿将视线凝向远方,这时他才发现“风
铃”为什么挑这个位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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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傅红雪笑了笑,站起转身欲走,白依伶一怔,开口问:“这么快就搜完了?”
“正如你所说的,该有的都被人找走了。”傅红雪淡淡他说:“看来这根头发是唯一的
线索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白依伶望着离去的背影,沉思着。
三万马堂似乎仍沉睡在寂静中,看来慕容明珠死在傅红雪房里的事,还没有人发觉,如
果让他们知道,一定又以为是他杀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这样子的,只要人们认为你做错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
就算你是对的,他们也认定你是错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难辩解。
慕容明珠看见的人影是谁呢?他既然知道凶手不是傅红雪,早上为什么不说出来?是不
是当时凶手也在场?慕容明珠的死,显然是凶手怕他泄密而灭口的,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在昨
晚就杀了他呢?为什么要留到下午?凶手进人马芳铃的房间,并没有引起她的惊叫,显然凶
手是她所熟悉的人,说不定昨晚的碰面,是他们早已约好的。
如果是约好的,凶手又为什么要杀她呢?是为了什么理由杀她?马芳铃与傅红雪的房间
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傅红雪因为在思考,所以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这一慢,他才能听见另一个脚步声,这个脚步声来自走廊左侧的迎宾处里。
脚步声虽轻微,却是碎步,通常都是女子才会有这种走路法。
这个念头刚起,傅红雪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淡如莲花。
多么熟悉的香味!
随着这股香味飘来了一声哀怨的叹息。
“唉!”
叹息声不长,却已紧紧地扣住了傅红雪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触角”。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傅红雪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疑惑而泛起红晕?抑或是
内心深处的那个触角被触动?窗子的宣纸上,慢慢地映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这个人影轻轻
地叫了一声:“小傅。”
多么遥远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近?多么虚幻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多久了?大
概有千百年了吧?傅红雪眼前的回忆,就宛如刀出鞘般的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同样的边城,同样的地方,那时才十八岁的傅红雪,带着一把经过诅咒的刀,和十八年
的恨怨来到了这里。
那一夜,就在那一夜……那一夜回房后,傅红雪没有点灯的就躺在床上,他从小就已完
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傅红雪静静地躺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梦幻般的声音,耳语般的低语:“小傅,我已等了很
久。”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你的确等了很久?”傅红雪冷冷他说。
“不错。”梦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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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路的尽头,也可能看到那古老雄伟的拉萨城门,只要有人
走出城门,走上这条路,从这里都可以看见。
叶开现在就看见四个人从路的尽头走了过来。
四个装扮年纪都不同的人,但却都是苦练过轻功和剑术的人。
相距这么远,叶开当然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可以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和脚后扬起
的灰尘看出这四个人的武功。
叶开更可以看出这四个人绝对不是到“风铃屋”来吃饭,并不是因为“风铃屋”已停业
了,而是叶开已看出这四个人走路走得很认真。
——一个轻功和剑术很高的人通常都不会用那种很认真的脚步走路,他们用这种步法走
着,通常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他们已准备来杀人。
杀谁?
杀风铃?
当然有这个可能,可是叶开知道不是,并不是因为风铃已不在,而是叶开那多年来训练
出的独特第六感官告诉他,这四个人是来杀他的。
既然已知道这四个人是来杀他,叶开应该立刻站起来,可是他没有动,他还是用那种姿
势坐着,眼睛还是凝视着远方。
叶开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他有把握对付这四个人,而是他想知道这四个人为什么杀他
的?
他到拉萨来,连傅红雪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才来了第二天就有人要来杀他?
这四个人是谁?
他们是不是和叶开来拉萨想查的“猴园”有关?或是万马堂那边派来的人?”
叶开忽然来拉萨,当然是为了这次万马堂的事,那个长得很像马芳铃的白依伶曾经说
过,这十年来她一直和一位王老先生住在一起。
而苏明明又说拉萨城外的“猴园”主人就叫王老先生,这两个人口中的王老先生是否是
同一个王老先生?
叶开到拉萨就是为了要查明这件事,没想到才来了第二天,就有人要来杀他了。
看来叶开到拉萨这一步棋无疑是走对了,不管这四个人是“猴园”派来的,或是从万马
堂跟踪叶开来的,他们已正面对着他来了,这就证明叶开已踩着他们的尾巴。二
路虽然很长,这四个人虽然走得很认真,还是很快地就走近了“风铃屋”。
这四个人如果同时出手攻击叶开,他是否能对付得了?叶开一点把握都没有。
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四个人并没有一直朝叶开走过来,他们走到古松下就停了下来,然
后其中一个长得非常年轻,非常英俊的年轻人单独地走向叶开。
这时叶开当然可以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个单独走来的年轻人呼吸声很急促,而
他的脸色又是铁青色,叶开立即判断这个年轻人无疑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
他的身手虽然不弱,做杀人这种事也决不是第一次,却还是很容易冲动。
叶开静静地看着他走到“风铃屋”外,窗子前,然后听见他说话。
“我是来杀你的。”这个年轻人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叶开笑着说。
“我叫林光曾。”年轻人用一双虽然明亮锐利却已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叶开:“你为什
么还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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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开又笑了。
“是你要来杀我,又不是我要杀你。”叶开反问林光曾说:“我为什么要出去?”
林光曾说不出话了,他的呼吸已更急促了,他已经准备拔剑,已经准备冲进去。
就在他的剑刚拔出,他忽然看见一只仿佛很柔很轻却快速的拳头迎面打了过来。
他后退、闪避,同时挥剑反击,他的动作绝不能算太慢,剑光一闪,他反击的一剑刺向
叶开的咽喉。
就在他那一剑离叶开咽喉一寸时,叶开的拳头已打上了他的脸,然后他就听见自己骨头
碎裂声,就看见自己飞了起来,远远地摔落在阳光下。
——你要杀我,我就不能不杀你。
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叶开知道,却不是这种人,这一次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因为他必须这么做,他如果不这么做,站在古松树下的三个人如果联手起来,死的说不
定就是他了。
林光曾还未落地,心跳还未停止前,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做一个平凡的人,并不可悲也不可耻。
一个本来很平凡的人,一定要去做他不该做的事,才是值得悲哀。
他本来就不该来杀人,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杀人的人。因为他太冲动了。
一个父母亲是厨师和奶妈的人,本应该很平凡地去接受他的生活,这样的话,他或许可
以快快乐乐地活得很久,他的下一代说不定也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
风还在吹。
古松树上的叶子在动,落叶在飘,飘过古松树下的三个人。
他们和林光曾一起来,可是林光曾的死,却好像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眼睛看着叶开,刚才叶开一拳打死林光曾的每一个动作,他们都没有错过,可是他
们都没有动。
叶开还是坐在那里,还是那一副懒懒散散的神情。
过了很久,古松树下的三个人中才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他当然也是要来杀叶开的,可是他走过来的样子,却好像
是一个学生来见他的师长,不但文雅规矩,还带着一点畏缩。
叶开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而且从小就被约束得很紧。
可是从另一方面去看,他无疑又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他的脚步虽然稳重,可是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时时都保持着一种战斗的姿态,绝不
给人一点可乘之机。
他的手臂虽然一直是放松的,可是他的手却在他的剑柄附近,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叶开
那放在窗栏上的手。
有很多人都认为高手对决时,一个人如果总是盯着另外一个人的手,绝不是明智之举,
因为这些人都认为任何人都不能从另外一个人的手上看出什么。
部份人认为决战时最应该注意的是对方的眼神,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最应该注意的是对方
脸上的表情。
这些人的观念并不正确,因为他们忽略了几点:
——杀人是要用手的。
——手也有表情,也会泄漏出很多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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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人都可以把自己的情感和秘密掩饰得很好,甚至把自己变得像一枚硬果壳一
样,让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脸色和眼神中看出任何一点他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但是手就不一样了。
——如果你看见一个人手上的青筋凸起,血管暴露,就可以知道他的心情一定是很紧张
的。
——如果你看见一个人的手在发抖,就可以知道这个人不但紧张,而且恐惧、愤怒或是
激动。
——这些都是无法控制掩饰的,因为这完全是一种生理上的反应。
所以一个真正的高手,在生死对决时,最注意的是对方的手。
来的这个人无疑是个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高手,不但动作确实,观念也非常正确。
叶开也在盯着他,却没有盯着他的手,因为叶开知道这种人绝不会先出手的,叶开只问
他。
“你认得我?”
“你叫叶开。”这人回答。
“我们有仇?”
“没有。”
“你为什么要杀我?”
——这不是个好问题,有很多人杀人通常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叶开知道,却还是要这么问,因为他需要时间来把这个人了解得更多一点。
这个人无非也怀着同样的心理,所以才回答——
“我要杀你,只因为你是叶开。”这个人反问叶开:“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说完这句话,叶开就已先出手。
叶开先出手,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人是绝对不肯先出手的。
他的同伴已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他也想学叶开,要以逸待劳,以静制动。
只可惜他还是算错了一点——叶开动得实在太快了,远比他想象中的快得多。
当他看到叶开的拳迎面而来时,他冷笑一声,挥手想去反拨那一拳,谁知叶开的拳忽然
一变,变得击向他的心口。
“砰”的一声,这个人发觉自己左胸的筋骨已断了,而且断的筋骨还插入了心脏的部
位。
他到临死前还想不到叶开这一拳会忽然变成击向他的胸膛。
——招式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完全同样的一拳击去,往往会有完全不同的后果。
古松树下仿佛有人在叹息,就好像掌声那样的叹息,充满了赞赏之意。
来杀人的人竟会发出这么样的叹息?
“你们当然也是来杀我的。”叶开看着站在古松树下的两个人说:“你们不妨同时出手
吧!”
一个人还是站着没有动,另外一个人却已经慢慢地往前走。
他走得比刚才死在叶开拳下的那个人还要慢。
叶开盯着他,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盯着他一双发亮的眼睛,忽然间叶开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人并不是来杀他的,另外一个人才是攻击的主力,这个人只不过在转移叶开注意而
已,他没有剑,也没有杀气。
发表于2009-10-13
有他的亲人在,这里只有回忆。
痛苦的回忆!
他来到这里,为的只是去品尝那痛苦的回忆?傅红雪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十年前的万马堂虽已被你们毁了,但十年后的万马堂
却是为了毁灭你们,而再度出现的。”她的声音虽然隔着窗子,却依然是那么的轻柔:
“走,快点离开这里,小傅,这里的一切,绝对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走?十年前的走,换来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来他才深深体会到,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一种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令他想毁灭的,只不过是他的仇人,但这种感情却使得他想毁灭自己,想毁灭整个
世界。
十年的痛苦,才让他知道一件事。
男女之间,有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你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会明白?“十年前我已错了一次。”傅红雪的眼睛里
虽然有着痛楚,声音却是平静的:“今天我不想再错。”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十年前,我己错误地让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让你走呢?”
“你不能——”
显然的,她也知道傅红雪的意思,也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已来不及阻挡了。
窗子一破,傅红雪的人已到了里面,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翠浓。
傅红雪一落定,翠浓就鬼魅般的消失,迎宾处里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不是这股香气存在,傅红雪一定会以为刚刚又是午夜梦回的幻境。
夕阳的余晖穿过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
激动了,他的脸又恢复了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
他的头已低下,仿佛在看着刚刚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叶开也在沉思。
他的人虽然已回到了万马堂,却是在屋顶上沉思。
四叶开就坐在傅红雪的屋顶上,就坐在被一枪刺破的屋瓦旁,他双眼注视着破洞,房内
的一切也尽在叶开的眼底。
被枪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见了,房内也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看不出
曾有过打斗的痕迹,除了屋顶上的这个破洞。
慕容明珠的尸体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叶开移走的?如果是叶开,他为什么要移走尸
体?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谁?这些问题,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他离开了迎宾处,就直接回
到房里,他当然也看见房里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慕容明珠的尸体已不见了。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见了叶开的一双眼。
叶开从破洞中看见傅红雪进来,看见他躺下,也看见傅红雪看见他,但是傅红雪却连一
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叶开实在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不是人?”
叶开不知何时已下了屋顶,而从门口走进,他就站在床前盯着傅红雪。
“你是不是狗?”傅红雪不答反问,也只有傅红雪才会用这样的句子来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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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人呢?
就在叶开盯着那个走过来的人时,剩下的那个人居然就已不见了。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绝不会忽然消失的,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这第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叶开的窗外,很悠闲地站在那里,完全抱着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在
那里观察着叶开的反应,一双发亮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种漠不关心的笑意。
这个人虽然是跟另外三个人一起来的,却好像根本没有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他仿佛
只不过想来看看叶开怎么样应付他们而已。
他当然不会是叶开的朋友,但是他不像叶开的仇敌,这是种很奇怪的态度,奇怪而暖
昧,就好像他身上穿着的上身灰色衣服一样。
叶开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一直在注意着站在窗前的这个灰衣人,对那个忽然不见了的可
怕的对手,反而好像并不在意。他居然还很客气地对灰衣人笑了笑,这个灰衣人居然也对他
笑了笑,居然还向叶开问起好来。
“你好”
“我不好。”叶开故意叹了口气:“我好好地坐在这里欣赏风景,却有人无缘无故地要
来杀我,我怎么会好?”
灰衣人也叹了口气,不但表示同意,而且还表示同情。
“如果我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忽然有三个人要来杀我,我也会觉得很倒媚的。”
“三个人?”叶开说:“只有三个人要来杀我?”
“只有三个。”
“你呢?”叶开问:“你不是来杀我的?”
“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灰衣人又对叶开笑了笑:“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害
你?”
“他们也和我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叶开又问。
“他们是奉命而来的。”
“奉谁的命?”叶开问:“马空群?还是‘猴园’的主人王老先生?”
灰衣人用微笑来回答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三个人里已经有两个死在你的
拳下。”
“第三个人呢?”
“第三个人当然是最可怕的一个。”灰衣人说:“比前面两个加起来都可怕。”
“哦?”
“第一个来杀你的人叫林光曾,第二个叫陈文。”灰衣人说:“他们的剑法都不弱,杀
人的经验也很丰富,我实在想不到你能在他们招还未使出来,就已取了他们的性命。”
叶开在微笑,笑得很愉快。
“可是第三个人就不同了。”灰衣人说。
“哦?”
“第三个人才是真正懂得杀人的人。”
“哦?”
“前面两个死在你拳下的人,是因为他们不能知已知彼。”灰衣人说:“他不但高估了
自己,而且低估了你。”
——这是练武人的大忌,轻敌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