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3
“哦!”抬荒老人看着手上的钱,叹了一口气:“唉!这么多钱居然没人要。”
“是您看到的,就应该是您的。”阿七说:“我还有事先走了!”阿七回过身,刚想
走,忽然听见老人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杀人的代价虽然很高,但一向都是活人会送钱给我的,想不到这一次居然有死人会
送钱给我。”
杀人的代价?莫非这拾荒老人是个杀手?阿七猛然回身,双眼盯着拾荒老人,可是任他
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拾荒老人会是个杀手。
“老人家,您刚刚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次?”
“可以。”抬荒老人眯起眼睛说:“我杀人一向是活人付钱的,想不到这一次居然会有
死人付钱。”
“死人付钱?”阿七说:“死人是谁?是谁要你杀人?杀的又是谁?”
“死人就是你。”拾荒老人笑着说:“你刚才偷偷地将钱丢在地上,大概是怕伤了我的
自尊心,是不是?”
来了,阿七担心的事果然来了。
想不到傅红雪虽然放过了他,组织却还是不放过他。
“是组织派你来的?”阿七戒备的注视着拾荒老人:“我已经是个残废,逃命都来不及
了,怎么可能会泄漏秘密?组织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为了风铃。”
“风铃?”阿七微怔:“为了我老婆。”
“是的。”拾荒老人笑了笑:“你不死,傅红雪又怎么会死呢?”这句话阿七一定听不
太懂,所以抬荒老人又解释。
“你虽然离家三年了,可是你老婆还是痴痴地在‘风铃屋’等,就算再等十年,她还是
会等下去。”拾荒老人说;“如果你死了,那么情况就不同了,你老婆一定会替你收尸,也
一定会替你报仇。”
拾荒老人又笑了笑,才接着说;“你老婆的本事,你一定很清楚的,不管是谁杀了你,
她都能追踪得到,而且也一定能够杀了对方,不管对方是多么厉害的高手,她都有办法杀
死。”
“既然你们都知道‘风铃’的报仇的心理重,那么就更不该杀我。”阿七说。
“我们哪要杀你?”拾荒老人眯起眼睛,嘴角露着诡异的笑容:“你是死在傅红雪的刀
下,我们还全心全意要替你报仇。”
大地虽然已渐渐地热了起来,可是阿七却觉得一股寒意自脚窜起,他总算明白组织的目
的了,他们想嫁祸给傅红雪。
他们当然一定有办法让“风铃”以为他是死在傅红雪的刀下,只要她知道他是死在傅红
雪的刀下,那么傅红雪往后的日子恐怕就很不好过了。
“凤铃”的追踪与报复手段,没有人比阿七更清楚,就算你是天皇老子,她都有办法将
你从皇殿深宫里扭到荒野凌迟而死。
四拾荒老人用一种很慈样的眼神看着阿七,当然也用一种很慈祥的声音问阿七。
“你知不知道我要用什么兵器来杀你?”
“刀。”阿七回答:“你只能用刀。”
“因为傅红雪是用刀的。”这句话并不需要说出,两个人心里都明白。
发表于2009-10-13
“你知不知道我要用什么样的刀来杀你?”拾荒老人又问。
什么样的刀?“两尺七寸,宽六分的刀。”抬荒老人笑着又解释说:“重量不能超过十
七斤。”
阿七虽然见不到傅红雪的刀,但是他“当”过傅红雪的刀,所以他知道拾荒老人说的这
些尺寸,一定是傅红雪那把刀的长度和重量,只是没想到拾荒老人居然拿出那把刀来。
漆黑的刀把,漆黑的刀身。
整把刀都是漆黑的。
漆黑得就仿佛寒夜雨中的苍穹,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光华。
刀形却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
这样的一把刀,居然会是令人胆寒的魔刀?阿七盯着拾荒老人手中的刀,脸上竟然浮上
了恐惧和尊敬的表情。
恐惧的是因为他知道今天已非死不可了。
——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的不怕死?尊敬的当然是拾荒老人手中的刀,因为这把刀就象征
着傅红雪。
他尊敬的傅红雪。
迎着阳光,漆黑的刀锋中那股说不出的诡异忽然闪出了一道光芒。
一刀挥出,刀风破空。
刀声还未响起时,阿七的脖子已经和他身体离别了。
拾荒老人很慈祥地从背后竹篓里拿出一条白丝中,轻轻地擦着刀锋上的血迹,轻得就仿
佛慈祥的祖父在擦孙儿的嘴角。
阿七的头落在滚烫的荒漠上,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也没有痛苦之色,他的眼睛居然是带着
笑意地看着拾荒老人。
因为他临死之前总算知道了一件事,他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只听见刀声,但是他看见
了拾荒老人的刀,却没有听见刀声。
一个只听见刀声,一个只看见刀,这其问有何差别?阿七的头落地时,远在拉萨城外
“风铃”屋檐下的风铃忽然响了起来。
-------------
幻想时代 扫校
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第七章 水晶屋中的王老先生>>
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七章 水晶屋中的王老先生

水晶装饰成的屋子,晶莹剔透的水晶墙,晶莹剔透的屋顶,
在无风和元云的夜晚,从这屋子里可以看见柔美的月色和朦胧的星光。
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是用水晶雕成的,甚至连桌椅都是。
因为这间屋子里的主人喜欢水晶。
每个人都喜欢水晶,可是住在一间这么样的屋子里,就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水晶虽然可爱美丽,但是,太冷,太硬,也大无情,尤其是水晶做成的椅子。
大多数人都宁愿坐在一张有丝绒的软榻上,用水晶杯喝着波斯来的葡萄酒。
这间屋子的主人却喜欢水晶,他拥有的水晶也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多得多。
发表于2009-10-13
“阴魂剑”西门帅。
江湖中能请得起他的人,没有几个。
他的代价高,当然是值得的,他从不轻易杀人,甚至很少出手,可是他要杀的人,却都
已进入了棺材。
他杀人时从不愿有人在旁边看着,因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用的法子实在是太过于残
酷了。
“你若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作鬼之后,都不敢找你报复。”这是西门帅常说的一句
话。
第三个和第四个人是一起走进来的,这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双包胎,不但长得一模一
样,连胖瘦高矮也是相同,脸上的胡子都修得整整齐齐日。
这两个人走了进来,四面看了看,然后悠然地同口说:“好地方,真是好地方,能在这
种地方等死,福气真是不错啊!”
这两个人傅红雪当然也认得,江湖中不认得他们这双包胎的人恐怕很少。
欧阳叮、欧阳当,“叮当双胞,吃肉啃骨”。
第五个看来很斯文,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子修饰得很干净很整齐,他背负着双
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不但脸上带着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的。
他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兵器,他看来就像是个特地来拜访朋友的佳客。
傅红雪不认得这个人,可是他看见这个人,却忽然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他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既不着急,也没有说话,好像就是要他等个三天三夜也没关
系。
这么一个既斯文、又秀气,而且又文质彬彬,温柔有礼的人,怎么会是杀手呢?
傅红雪相信前面走进来的四个人加起来,也绝对不是这个斯文人的对手。

看着这个很斯文的人,傅红雪忽然想起了八个字。
“温柔温柔,很慢很慢”。
这八个字是在形容一个人,形容一个人杀人时不但很温柔,而且很慢。
据说他杀人很慢,而且是非常慢,据说他有一次杀一个人竟然杀了三天,据说三天后这
人断气时,谁也认不出他曾经是个人了。
但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相信的人并不多,亲眼见到的人更少。
可是傅红雪相信,如果真有“温柔温柔,很慢很慢”这个人,那么一定是眼前这个很斯
文很秀气的人。
阳光更灿烂。
简单还在修指甲,西门帅躺在树荫下,更连头都没有抬起。叮当双胞坐在篱笆旁,专注
地看着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小野花。
在他们眼中,傅红雪仿佛已是个死人了。
他们没有动,傅红雪当然也没有动,风铃就更不会动了,她静静地站在门旁,看着院中
的一切。
他们就这样地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笑声,随着笑声,又走进来了两个
人。
花满天和云在天
发表于2009-10-13
这间屋子里的主人是一位已白发苍苍的老人,外面认识他的人都喜欢叫他一声“王老先
生”。
每个人虽然都知道“王老先生”是个老人,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究竟有多老?
他一头自发虽然已如白银般亮丽,却多如少年的头发,他的脸上虽然布满了岁月的痕
迹,但却带着少年的童稚可爱和纯真。
他的眼睛虽然充满了智慧的光芒,却也有着少年的热情。
他整张脸看起来很慈祥,他对人也很慈祥,只有他的“秘密手下”才知道,他究竟是个
多么“慈祥”的人。
用水晶雕成的椅子虽然冰冷坚硬,王老先生坐在上面却显得很舒服。
一个人坐在这间屋子里,面对着这些用水晶雕成的东西,看着闪动的光芒,通常就是他
最愉快的时候。
他喜欢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因为他不愿别人来分享他的愉快,就正如他也不愿别人来
分享他的水晶一样,所以很少有人敢闯进他这屋子里来,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例外。
今天却有了例外。
水晶的纯度绝对比水晶杯中的醇酒更纯净,王老先生的衣饰也极讲究,衣服的质料是极
好的、趾甲修得极干净整齐的赤足,放在对面一张用水晶雕成的矮几上,整个人都似已放松
了。
只有在这里他才会喝酒,因为只有他最亲信的人才知道这个地方,尤其是在他喝酒的时
候,更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可是今天就在他正准备喝第三杯的时候,外面居然有人在敲门,而且居然不等他允许,
就已经推开门闯了进来。
王老先生很不愉快,但是他在表面上一点点都没有露出来,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慈祥的笑
容。
这并非因为敲门闯进来的人是他最亲信的属下“福伯”。
福伯姓张,叫张福,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福怕,或是福总管,因为他是王老先生家里的总
管。
看着忠心有过的张福奔了进来,王老先生轻轻地喝了一口,说:“要不要坐下来陪我喝
一杯?”
“不想。”张福说:“不要。”
他不像他的主人,他心里有了事脸上立刻就会露出来,现在他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好像家
里刚刚失了火。
“我不想喝酒,也不要喝。”张福说:“我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的。”
王老先生又笑了,他喜欢直肠直肚直性子的人,虽然他自己不是这种人,可是他喜欢这
种人,因为他一向认为这种人最好驾驭。
也就因为他自己不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将张福当作亲信,他问张福:“你是为什么事来
的?”
“为了一件大事。”张福说:“为了那个叶开。”
“哦?”王老先生仍然在笑。
“叶开已经到了拉萨。”张福说:“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一定会在这一两天内到
‘猴园’来。”
发表于2009-10-13
他们两个笑着走人,也看了看四周,然后花满天才走上前,笑容温柔而亲切地对傅红雪
说:“你们这两天辛苦了!”
“还好。”傅红雪冷冷地应着。
“昨夜睡的好不好?”
“睡得着,吃得饱。”
“能吃能睡就是福气。”花满天笑着说:“只可惜有福的人,命总是短了一点。”
“哦?”
花满天笑着看看傅红雪:“阁下看来不像是个短命的人,做的事偏偏都是短命的事。”
傅红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阁下想不想做个既有福气,又长命的人。”
“哦?”傅红雪冷笑一下,又说:“那么她?”
“她?”花满天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风铃:“那就看阁下的意思了。”
“怎么说?”
“阁下如果不想有累赘的话,我保证阁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走。”花满天笑着说:
“如果阁下想藏娇的话,那么万马堂一定有阁下的金屋了。”
“就吗?”
“是的。”
傅红雪冷冷地将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当然还是停留在花满天脸上:“你们费
了这么多的精神,为的只不过是我回万马堂?”
“三老板怕阁下在外吹风受凉的。”花满天笑着说:“三老板的心意,希望傅兄能知
晓。”
“我知道。”
话声一落,傅红雪的人已飞起,那把漆黑的刀也已出鞘了。
他攻的不是花满天,也不是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而是离他最远的简单。
外表越凶恶的人,内心一定越懦弱,尤其是这个拿着大剪刀的简单。
他凶他恶,他拿着大剪刀,为的只不过是要掩饰他内心的害怕。
来的这七个人之中,武功最弱的一定是他。
这一点,傅红雪无疑看得很准,在他的人还未到达简单面前时,他已看见了简单那黑色
的眼珠里,有了白色的恐惧。
惨叫声几乎是和刀声同时发出的,刀光一闪,就看见简单额上出现了一道血丝,然后他
眼里的那一抹白色恐惧就慢慢地扩散了。
在敌多我寡的情形下,最先攻击的对象,本应该是对方最强的那一个人。
“抓蛇抓七寸,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傅红雪当然知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先攻对方最
弱的一环呢?
风铃不明白傅红雪为什么会这么做?花满天他们也不懂。
在这一堆人中,似乎只有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知道傅红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敌人实
力未弄清之前,为了抢攻,而攻击对方最强的一环,元疑是加速自己的死亡。
因为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大?是否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或是根本不堪你一击?这些你
根本就不知道,而冒然地就去攻击对方强者,无疑是将自己推到悬崖旁。
在这种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攻击对方最弱的一环,因为你知道一定可以将这一
发表于2009-10-13
环击倒。
打倒一个,就消灭对方一分力量,双方的比数就会越来越近。

就在傅红雪起身飞起,那位很斯文很秀气的人嘴角突然浮出了一丝笑意。
等傅红雪落下,刀挥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那很斯文很秀气的人的双手忽然一
扬,数道乌黑的寒光,由他手中飞出,射向傅红雪那宽坚的后背。
在这同时,那本来很悠闲的“叮当双胞”,也忽然出手了。
两根如灵蛇般的长鞭,无声无息地从叮哨兄弟手中游出,灵活地卷向傅红雪的咽喉。
背后有强劲的暗器在侍候着,左右有灵蛇般的长鞭在等待着,傅红雪的所有退路都已被
封死了。
但这些却都不是最主要的攻击力量,他们这么攻击,为的只是要让那一直躺在树荫下的
西门帅那把“阴魂剑”,能顺利地刺入傅红雪的小腹。
如果不低头,人是无法清楚地看见眼前地上的动静,然而傅红雪不愧为傅红雪。
他早已凭着“奇异的本能”算出真正的危险在那里。
他虽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人虽然已无法在一瞬间跃起,但是却做了一件令大家都吓
了一跳的举动。
他整个人忽然蹲下,忽然迎向那正要刺出的“阴魂剑。”
眼见傅红雪突然蹲了下来,西门帅一愣,但手中的“阴魂剑”,仍然很快地刺了出去。
只可惜这么一楞,就已给了傅红雪一条生路了。
傅红雪蹲下,就是要西门帅一愣,只要他一愣,手中的“阴魂剑”稍微停顿,那么傅红
雪那把漆黑如死亡的刀,就有机会迎着剑尖而切下。
没有响声,也没有刀声,只有火花。
火花也不灿烂,只有那么一两点星星之火似的,西门帅就看见自己的剑忽然一分为二,
然后就听见刀砍入骨头的声音。

这一次的攻击看来又是傅红雪赢了。
可是就在他的刀锋砍入西门帅的骨头时,傅红雪的脸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被砍的不是他,他明明又胜了这一次,为什么脸上会有恐惧的表情?
-------------
幻想时代 扫校
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第九章 最古老的欲望>>
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
第九章 最古老的欲望
一 傅红雪恐惧的并不是这一战的胜败,或是生死,他恐惧的是,他终于发觉他们今天来的
目的了。
当傅红雪蹲下,当他的刀锋迎向西门帅的“阴魂剑”时,那本来是卷向他的咽喉的两根
鞭子,忽然凌空一抖,抖向那数道乌黑的光芒。
“啪哒,啦哒!”的两下,鞭尾击中暗器,将暗器卷向站在门口的风铃。
一直站在旁边的花满天和云在天,这时也抽出了剑,剑花一抖,人随剑花,飞向风铃。
凌空转向的鞭尾,又是“啪哒”的响着,然后又如灵蛇般的卷向风铃的双手。
发表于2009-10-13
“这件事当然是大事。”玉老先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来慢慢说。”
张福这次没有听他的话,没有坐下来。
“叶开到了拉萨,一定对‘猴园’起了疑心。”张福说:“他这个人是爱管闲事的人,
凡事有他插手,他就必定追查到底。”
“他的确是这种人。”王老先生又浅浅地啜了一口酒,然后才问张福:“你看我们现在
该怎么办?”
张福毫不考虑就回答:“我们现在应该立刻将组织里的好手都调回来。”
“哦?”
“叶开虽然是个难缠的人,但是我们组织里的高手有不少。”张福说:“如果我们能将
好手都调集回来,以众击寡,以逸待劳,这一次叶开就死定了。”
说话的时候,他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因为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而且相信这
是个好主意。
大多数的想法都会跟他一样,都会热烈赞成他这个主意,王老先生却没有反应。
晶莹的光芒在闪动,杯中的酒剔透的光也在闪动,王老先生看着杯中酒上的闪动光芒,
过了很久之后,忽然问出句很奇怪的话。
他忽然问张福:“你跟我做事已经有多久了?”
“二十年了。”张福虽然不懂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件事,却依然照实回答:“整整有二十
年了。”
王老先生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看着张福那张丑陋诚实而富于表情的脸,看了很久之后才
说话。
“不对”
“不对?”张福微愕:“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二十年。”王老先生说:“是十九年十一个月,要到下个月的二十一才满二十年
时间。”
张福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佩服之色,他知道王老先生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他想不
到竟然好得如此惊人。
王老先生轻轻摇荡着杯中的酒,让闪动的光芒看来更耀眼。
“不管怎么说,你跟着我的时间已经不算太短了。”王老先生说:“已经应该看得出我
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的。”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哪一点?”
张福还在考虑,王老先生已经先说了出来:“我最大的长处就是公正。”
他又接着说:“我不能不公正,跟着我做事的人最少时,也有七八百个人,如果我不公
正,怎么能服得住人?”
张福承认这一点,王老先生确实是个处事公正的人,而且绝对赏罚分明。
王老先生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进来时说过什么话?”
张福当然记得:“你说,任何人都不许走进这屋子的门,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你是不是人。”
“我是。”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发表于2009-10-13
“我不一样。”张福已经有点发急:“我有要紧的事。”
“我只问你,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王老先生依旧很慈祥地问。
“是。”张福心里虽然不服,可是再也不敢强辩。
“刚才我有没有叫你坐下来陪我喝杯酒?”王老先生又问。
“有。”
“你有没有坐下来?”
“没有。”
“你有没有陪我喝一杯?”
“没有。”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的,我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
“我记得。”
“那么你当然应该记得,违背我命令的人应该怎么办?”
说过了这句话,王老先生再也不去看那张诚实而丑陋的脸了,就好像这屋子里已经不再
有张福这么一个人存在。
张福的脸已经变成了像是张白纸,紧握的双拳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看起来就好像恨不得
一拳往王老先生的鼻子打过去。
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敢。
他不敢并不是因为他怕死,他不敢只因为四年前他已经娶了妻子,他的妻子已经为他生
了个儿子。
一个又白又胖又可爱的儿子,昨天早上才刚刚学会叫“爸爸”。二
晚年得子的张福,额上已沁出了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冷汗,他用那双青筋凸起的手,从
身上拔出一把刀,刀锋薄而利,轻轻一刺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脏。
如果是四年前,他一定会用这把刀往王老先生的心口上刺过去,不管成败他都会试一试
的。
可是现在他不敢,连想都不敢想。
——可爱的儿子,可爱的笑容,叫起“爸爸”来笑的多么可爱。
张福忽然一刀刺出,刺入自己的心脏,他倒下去的时候,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了一幅美丽
的图画。
他仿佛看见他的儿子在成长,长成为一个健康强壮的少年。
他仿佛看见他那虽然不大美丽,但却非常温柔的妻子正为他们的儿子挑选新娘。
虽然他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幻像,可是他偏偏又相信这是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他相信“公正”的王老先生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他的妻子和儿子,他相信他的死已经
有了代价。
王老先生依旧很慈祥地喝着水晶杯中的葡萄酒,他连看都没去看他这个忠心的属下,直
到张福刀口中的鲜血开始凝结时,他才轻轻地叫了声:
“吴天。”
过了半晌门口才有人回应:“吴天在。”
他回答得虽然不快,也不算太慢,门虽然开着,可是他的人并没有进来。
因为他不是张福。
他和张福是绝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王老先生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句,也没
发表于2009-10-13
停了一下笑容。
“错了?什么错了?”花满天问:“你是说三老板的好意错了?”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将目光落到温如玉的脸上,然后才开口:“你错了。”
“我错了?”温如玉又是一怔:“我哪里错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刚刚在空中双掌互错时,我没有看出破绽?或是认为就
算我看出,也无法攻破它?”
温如玉当然知道自己招式里的破绽,但是他知道傅红雪,或是任何人都无法在破绽露出
的那一刹那间攻破,所以对傅红雪的话,他只是淡淡地笑着。
可是就在他的笑容刚绽放时,他忽然看见刀光一闪,然后就听见了惨叫声。
傅红雪忽然拔刀,刀锋从胁下一个很奇怪的部位挥出,砍的并不是温如玉,而是另一边
的云在天。
等云在天发出惨叫声时,傅红雪的刀已入鞘了,温如玉的脸色也变了,变得苍白如雪。
傅红雪依然冷冷地看着温如玉:“你是不是错了?”
刚刚的刀光一闪,刚刚的一刀挥出,砍的虽然是云在天,可是温如玉已看出这一招正是
破解他刚刚那一招破绽的唯一招式。
“我错了。”温如玉终于承认了。
“刚刚我没有用那一招,并不是因为我不会,或是抓不准时间。”傅红雪慢慢他说:
“我没使出,是因为那时已于是元补了,贸然使出,说不定会使‘叮当双胞’因惊慌而提早
杀掉风铃。”
温如玉的额头已有汗珠沁出,花满天突然上前一步,大声他说:“纵然你没有使出那一
招,风铃还是已落入我们的手里。”
傅红雪的回答,并不是对着花满天,而是对着温如玉说:“有一种人天生具有野兽的追
踪的本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我知道。”温如玉说。
“好。”傅红雪冷冷他说:“那么你已可以死了。”
刀锋破空时,温如玉的人已飞上了屋顶,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只
可惜他碰到的是傅红雪。
他一上屋顶,脚尖一沾屋瓦,正准备借力再倒翻而出时,他就听见了一阵很尖锐的风
声,就感觉到双脚一凉,等到他的人翻出时,他正好看见自己的一双脚还停留在屋顶上。

花满天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奇诡的刀法,只见刀光一闪,只见傅红雪的手仿佛轻轻淡淡地
挥了一下,已逃六七丈远的温如玉双腿就忽然一断,人就忽然凭空落了下去。
花满天想逃,无奈双腿已不听话了,他甚至听见自己牙齿在打颤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地回过身,慢慢地将目光盯在花满天的脸上。
“今天我不杀你。”傅红雪说:“但是我要你带一句话。”
“什……什么话?”
“回去告诉三老板,不管他是谁,我一定去找他。”傅红雪冷冷他说:“叫他最好以本
来面目见我。”
“我……一定带到。”
野兽中最有追踪本领的是野狼,最会逃避追踪的也是野狼。
发表于2009-10-13
吴天在听。
“白依伶长得那么像马芳铃,万马堂的人十年前明明都已死了,为何十年后又都活生生
地出现?”王老先生说:“这些问题叶开当然急着想知道答案,所以只要和这事有一点牵
连,叶开就一定会追查。”
“所以我们绝不能让他如愿。”吴天说。
“是的。”王老先生说:“可是我们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叶开早晚我们都必须除去他
的。”
“我们要除去他,就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吴天说。
“是的。”王老先生说:“所以我们一定要另外制造陷阱来捉这只狡猾的狐狸。”
王老先生凝视着杯中闪动的光芒,过了很久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等笑完了之后,他才
问吴天。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不知道。”
“我刚刚突然想到,如果将叶开变成一只猴子,那不知会是只什么样的猴子?”
“不管在他是人的时候,是多么的聪明狡猾,我相信他变成猴子后,一定是只乖猴
子。”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猴子呢?
王老先生又笑了,这次他当然还是等笑容消失后,才再问吴天。
“你知不知道‘六号’、‘二十六号’,这些天在哪里?”
“我知道。”
“你能不能找得到他们?”
“能。”吴天说:“四个时辰之内我就可能找到。”
“那就好极了。”王老先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一找到他们,就带他们到‘神仙
窝’去。”
“神仙窝”就是指苏明明她的家。
“是。”
“你知不知道我要他们去干什么?”
“不知道。”
“去杀叶开。”王老先生说:“我要他们去杀叶开。”
他慢慢地又接着说:“可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你绝不能让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
叶开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三个人同时出手,力量无疑要比一个人大得多,成功的
机会也大得多,可是王老先生却不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不要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
吴天没有问,他从来不问为什么,不管王老先生发出多么奇怪的命令,他都只有服从接
受。三
在某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在一个也是用水晶筑成的地窖中,在一个只有王老先生一个
人可以开启的水晶柜里,有一本记事簿。
那本记录是绝不公开的。
在那本记录上,有着“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的资料。
“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当然不是三个数字,是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