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3
另外一个人呢?
就在叶开盯着那个走过来的人时,剩下的那个人居然就已不见了。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绝不会忽然消失的,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这第三个人已经走到了叶开的窗外,很悠闲地站在那里,完全抱着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在
那里观察着叶开的反应,一双发亮的眼睛里甚至还带着种漠不关心的笑意。
这个人虽然是跟另外三个人一起来的,却好像根本没有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他仿佛
只不过想来看看叶开怎么样应付他们而已。
他当然不会是叶开的朋友,但是他不像叶开的仇敌,这是种很奇怪的态度,奇怪而暖
昧,就好像他身上穿着的上身灰色衣服一样。
叶开的态度也很奇怪,他一直在注意着站在窗前的这个灰衣人,对那个忽然不见了的可
怕的对手,反而好像并不在意。他居然还很客气地对灰衣人笑了笑,这个灰衣人居然也对他
笑了笑,居然还向叶开问起好来。
“你好”
“我不好。”叶开故意叹了口气:“我好好地坐在这里欣赏风景,却有人无缘无故地要
来杀我,我怎么会好?”
灰衣人也叹了口气,不但表示同意,而且还表示同情。
“如果我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忽然有三个人要来杀我,我也会觉得很倒媚的。”
“三个人?”叶开说:“只有三个人要来杀我?”
“只有三个。”
“你呢?”叶开问:“你不是来杀我的?”
“你应该看得出我不是。”灰衣人又对叶开笑了笑:“我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害
你?”
“他们也和我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叶开又问。
“他们是奉命而来的。”
“奉谁的命?”叶开问:“马空群?还是‘猴园’的主人王老先生?”
灰衣人用微笑来回答这个问题:“不管怎么样,现在他们三个人里已经有两个死在你的
拳下。”
“第三个人呢?”
“第三个人当然是最可怕的一个。”灰衣人说:“比前面两个加起来都可怕。”
“哦?”
“第一个来杀你的人叫林光曾,第二个叫陈文。”灰衣人说:“他们的剑法都不弱,杀
人的经验也很丰富,我实在想不到你能在他们招还未使出来,就已取了他们的性命。”
叶开在微笑,笑得很愉快。
“可是第三个人就不同了。”灰衣人说。
“哦?”
“第三个人才是真正懂得杀人的人。”
“哦?”
“前面两个死在你拳下的人,是因为他们不能知已知彼。”灰衣人说:“他不但高估了
自己,而且低估了你。”
——这是练武人的大忌,轻敌就是死。
发表于2009-10-13
“你房里起了这么大的变化,尸体忽然不见了,你一点也不惊讶?”叶开说。
“只有狗才会对尸体有兴趣。”傅红雪淡淡他说:“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会是狗
吧?”
“你看见我在屋顶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尸体到了什么地方去?”叶开找了
张椅子坐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明知道你会告诉我,为什么还要问呢?”傅红雪说。
“如果我忽然问不想告诉你呢?”叶开说。
“那么我问了也是白问。”傅红雪忽然笑了:“那么你就不是叶开。”
听见这句话,叶开也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
“彼此。”
叶开又笑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打开壶盖,对着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满了房
间。
“我离开萧别离后,忽然想起有件事要问你,就朝你的房间走来,在还没有到你的房间
时,我听见了房内传出了一种不可能是你会弄的声音。”叶开说:“那是一种泼水的声音,
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顶,一上屋顶就发现那个破洞,我从那个破洞里看见公孙断在搬动慕容明
珠的尸体。”
“公孙断?”傅红雪微愣。
“是的。”叶开说:“公孙断一出房门,我当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却看见你和
一个女人走进马芳铃的房间。”
“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女人是谁?”傅红雪说。
“本来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就知道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了。”
“哦?”傅红雪说:“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
“因为马芳铃不死,白依伶就无法出现。”叶开说。
傅红雪看着叶开,在等他的解释。
“死人虽然复活了,但活着的人的青春,却不可能永远停留。”叶开说:“十年前万马
堂的人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活着,经过了十年,岁月多少会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傅红雪同意地点点头。
“但是这次马空群他们的样子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老的样子都没有。”叶开说:
“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样,马芳铃就必须死,但是他们虽然会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方法复
活,却无法令岁月痕迹消失。”
“所以马芳铃就必须死。”傅红雪说:“所以才会有白依伶。”“应该是这样。”叶开
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那个白依伶的对话,我不但听见了,也看见你背着她拔下自己的头发
丢在地上,然后捡起,说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原来那根由石板缝中捡起的灰白头发,是傅红雪自己拔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为了什么?“我这么做的用意,我想你一定知
道。”傅红雪笑着说。
“你一看房间已被收拾得那么干净,当然知道不可能会再有任何线索留下来,所以你就
替凶手制造一点线索。”叶开说:“你当然知道这个线索一定会传到凶手的耳朵里,那么凶
手一定会心虚地想来掩灭线索,或者是杀了你。”
叶开笑了笑,又说:“只要他一动,你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只要那个凶手有你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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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三个人对你的出身家世和武功经验都己了如指掌。”灰衣人说:“因为他还没
有到这里之前,已经把你这个人彻底地研究过,而且刚才还把你杀人出手的动作看得清清楚
楚。”
叶开承认这一点。
“可是你呢?”灰衣人又问叶开:“你对这个人知道多少?”
“我一点都不知道。”
“所以你在这一方面已经落了下风。”灰衣人叹了口气。
叶开也承认这一点。
“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灰衣人又问:“看不看得见他?”
“我看不见。”叶开说:“不过我也许可以猜想得到。”
“是吗?”
“他一定已经到了我的身后。”叶开说:“就在我刚才全神贯注在你身上的时候,他就
从另一边绕到这屋后去了。”
“你猜得不错。”灰衣人眼中露出了赞赏之意。
“现在他说不定就站在我后面,说不定已经距离我很近。”叶开说:“说不定一伸手就
可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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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一直不敢回头看?”
“我的确不敢回头。”叶开叹息:“因为我如果回头去看,身上一定会有破绽露出来,
他就有机会杀我了。”
“你不想给他这种机会?”
“不相。”
“可是你就算不回头,他一样有机会可以杀你的。”灰衣人说:“从背后出手杀人总比
当面刺杀要容易些。”
“虽然容易一点也不能算太容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死人,我还有耳朵可以听。”
“是不是听他出手时的风声?”
“是的。”
“如果他的出手很慢,根本没有风声呢?”
“不管他出手多慢,我总会有感觉的。”叶开淡淡他说:“我走江湖已走了十几年,如
果连这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怎么会活到现在?”
“有理。”
“所以他如果要出手杀我,就一定要考虑后果。”叶开说。
“后果?”灰衣人说:“什么样的后果?”
“他要我的命,我也会要他的命。”叶开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就算他能把我刺杀于他
的剑下,我也绝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灰衣人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轻地问:“你真的有把握?”
“有。”叶开说:“不但我自己相信自己有这种把握,连他都一定相信。”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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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我的那根头发就白白牺牲了。”傅红雪叹了口气。
“你放心,就算他有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动的。”叶开说:“因为他不能冒险。”
傅红雪想了一会儿,才又说:“后来呢?后来我在走廊上遇见的事,你有没有看见?”
“我和你一样,只听见声音。”叶开说:“在我躲的地方,只能看见走廊上的情形,而
无法看见迎宾处的里面。”
傅红雪又陷入沉思。
叶开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说:“人死都可以复活,声音当然也会有相似的。”
“那是她的声音。”傅红雪说:“我敢保证,那是她的声音。”“就算是她好了,你又
能怎么样呢?”叶开说:“她不想和你见面,一定有她的苦衷在,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谁说我在折磨自己?”傅红雪的脸上虽然很平静,内心却已在滴血了。
叶开当然知道他内心的感受,可是又能如何?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帮助的,更何况
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
五相交十年,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傅红雪的感情,他表面上看来好像是个很冷漠、孤傲
的人,其实情感比谁都痴,都热情,比谁都渴望爱情。
从小被训练成一个复仇的工具,长久下来,他已在自己的心深处筑了一道墙,自己的情
感固然无法挣脱出,别人的情感也根本进不去。
所以他就越冷漠、越孤做,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空虚,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空
虚,尤其是到了夜深入静的时候,他寂寞得简直要发疯。
他时常会终宵难以成眠,所以常常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到天明。
他也很想能找到个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侣,却又始终不敢将自己的
情感付出去。
最近他常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翠浓那么残忍,也许他始终都是在爱着翠浓的,
可是他自己却又拒绝承认。
人为什么总是对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却在失去后再追悔呢?——这种痛苦,本
就是人类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
万道彩霞,从窗外射了进来,将床上的傅红雪照成了光暗两面。
看着他,叶开的眼中又浮出了一抹痛楚,眼前的这个人,本来应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
有,本来也许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但由于上一代的自私、仇恨的错误,他变成了一个
代人复仇的工具。
虽然后来叶开说出了这个秘密,但不幸已留在了傅红雪的身上,任叶开再怎么补偿,也
无法挽回……一口酒,一半从喉咙流入,一半从嘴角溢出,叶开用衣袖抹了抹嘴,才再开
口,说的却已和走廊的事无关了。
“公孙断本应该是一个脾气暴躁、刚烈的人,可是这次的公孙断却不一样。”叶开说:
“你有没有感觉到?”
傅红雪在听。
“慕容明珠死在你房里,他不但没有张扬,反而悄悄地将尸体移走,把房间打扫干
净。”叶开说:“还有早上马空群质问你时,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后来逼你出去要动
手时,公孙断也没出来。”
叶开注视着傅红雪,接着又说:“这种种的反常行为,你可了解到什么?”
“我在听。”傅红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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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不认为我有这种把握,为什么直等到现在还不出手?”
“也许他还在等。”灰衣人说:“等到更好的机会才出手。”
“他等不到的。”
“那你就不该跟我说话。”灰衣人说。
“为什么?”
“无论什么人在说话的时候,注意力都难免会分散,那时候他就有机会了。”
叶开微笑,忽然问灰衣人:“你知不知道刚才附近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灰衣人说。
“我知道。”叶开说:“就在你走到这里时,古松树上有一只松鼠钻进了洞内,震动了
六片叶子,其中有两片落了下来,我们开始说话的时候,左面荒地里有一条蝮蛇吞下了一只
田鼠,一条黄鼠狼刚从前面的路上跑了过去,后面的人家有一对夫妇刚刚在吵架。”
越说灰衣人越吃惊,他吃惊地问叶开:“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叶开说:“不管我在干什么,附近一二十丈内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目。”
灰衣人叹了口气。
“还好我不是来杀你的。”灰衣人苦笑:“否则现在我说不定也已经死在你的拳下。”
叶开并不否认。
灰衣人又问起:“你既然明知道他要杀你,既然明知道他在你的身后,为什么不先出手
杀了他?”
“因为我不急,急的是他。”叶开笑了:“是他要杀我,不是我要杀他,我当然比他沉
得住气。”
“我佩服你,真的佩服你。”灰衣人又叹了口气:“如果我们不是这种情况下相见,我
真希望交你这么样的一个朋友。”
“现在我们为什么不能交朋友?”
“因为我是跟他们一起来的。”灰衣人说:“你多少总难免对我有些提防之心。”
“你错了!”叶开说:“如果我看不出你的用心,怎么会跟你说话?”
“我现在还是可以交你这个朋友?”灰衣人用诧异的口气问。
“为什么不可以?”
“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灰衣人说:“你甚至不知道我叫什么?”
“你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灰衣人笑了,笑得很愉快:“我叫马沙。”
“马沙!”
这个名字当然不会引起叶开的惊讶和怀疑,叶开的朋友中有很多人的名字都远比这个人
的名字更奇怪得多。
“我叫叶开。”叶开说:“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我知道。”马沙说:“我早就听见过你的名字。”
他慢慢地向前走了一步,他的手里还是没有剑,全身上下还是看不出一点杀气。
他向叶开走过去,只不过想跟叶开握握手,表示亲近,这本来就是件很自然的事,因为
叶开已经把他作朋友了。
叶开本来就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本来就没有提防马沙,现在当然更不会。
就在马沙快要走到叶开的面前时,他的脸色突然变了,突然失声低呼:“小心,小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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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万马堂绝不是那么单纯的只为了要杀我们。”叶开说:“万马堂重现江湖,一
定是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阴谋?”傅红雪说:“什么样的阴谋?”
叶开又喝了口酒后,才说:“要万马堂重现江湖,需要多少的财力?不要说要这么大这
么多的房子在一夜之间恢复旧观,就拿马空群他们这些人来讲,他们真的是死后复活吗?”
叶开自己笑了笑,又说:“别说你了,我都不相信,可是你我一定都看得出来,这些人
绝不是别人乔装易容的,他们的的确确都是当年的那些人。”
他又说:“早上我到萧别离那儿,他的看法是,这些人死而复活是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
的彗星所影响。”
“彗星影响?”
“他说在我们居住的这个空间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存在,而这种神秘的力量
又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的彗星影响。”叶开笑着说:“然后这种神秘的力量操作了这些死而
复活的人。”
叶开注视着他:“你相信吗?”
傅红雪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萧别离的话和他倒满相似的。”
“他?”叶开说:“他是谁?”
“燕南飞。”
“燕南飞?”叶开一怔:“就是那个公子羽的接棒人燕南飞?”“是。”
“他不是死了吗?”叶开说:“五年前他已死在你刀下了。”“万马堂那么多人都能同
时复活了,何况只有一个燕南飞。”傅红雪淡淡他说。
“说的也是。”叶开自嘲地笑一笑:“你在什么时候碰见他?他说了些什么?”
傅红雪将昨夜回房后,听见歌声,追了出去,到了小山丘遇见的那些怪异现象,然后燕
南飞出现,讲了那些诡秘的事,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过程,慢慢他说了出来。
六落日西沉,大地间呈现出一片灰蒙蒙,远处已有了点点灯火在闪烁。
苍穹的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
傅红雪房里的油灯还未点燃,他们两个人浸在暮色里。
听完了傅红雪的叙述,叶开陷入沉思中,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瞳孔的深处,慢慢地凝结
出一团光芒。
傅红雪说完话以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开,他在等着叶开思索后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开瞳孔中的那一团光芒消失后,他才缓缓举起酒壶,灌了一口,才
说:“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凝结成一个燕南飞,这种事若非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
“我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了,何况是听的。”傅红雪说。
“在我们居住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这种说法和萧别离的冥冥之中有一种神
秘力量存在的说法,倒满相似的。”
叶开笑笑。
“据燕南飞说,要进入‘第四世界’的人,必须先死了,才能进入。”傅红雪说:“这
意思就是说,在‘第四世界’的人都是死而复活的人。”
“就像马空群他们?”叶开又喝了口酒:“看来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了。”
“什么事实?”
“冥冥之中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和我们居住的空间里有‘第四世界’存在。”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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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
叶开忍不住回头。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不住回头。
就在叶开刚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马沙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剑。
一把百炼精钢铸成的软剑,迎风一抖,毒蛇般的刺向叶开的左后颈。
左后颈。
叶开是从右面扭转头往后去看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左后颈当然是一个空门。
“空门”,是一种江湖人惯用的术语,那意思就是说他那个部位,就像是一扇完全未设
防的空屋大门一样,只要你高兴,你随时随地就可以走进去。
每个人的左后颈都有条大血管,是人身最主要的血脉浮动处,如果这条血管被割断,必
将流血不止,无救而死。
一个有经验的杀手,不等到绝对有利有把握时绝不出手,马沙无疑已把握了最好的下手
机会。
这是他自己制造的机会,他确信自己这一剑绝不会失手,就因为对这一点确信不疑,所
以根本就没有为自己留退路。
所以他死了。三
叶开明明已经完全没有提防之心,而且已经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地,马沙看准了这一
点,他一剑刺出时,心里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钓鱼的人已经感觉到钓竿在震动,知道鱼已上
钩。
想不到就在这一刹那间,叶开的手忽然一扬,从一个马沙绝对想不到的部位扬了起来。
然后马沙就听见一阵刀锋破空时所发出的尖锐“刀声”。
刀声!
马沙只听见刀声而已,他没有看见刀。
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刀,或是刀光,他只听见刀声,然后他的人就已倒地了。
马沙的剑还未刺入叶开的后颈时,他就忽然感觉到他自己的脖子上一阵凉凉的。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被刀刺入时的感觉,可是他根本没有看到叶开的刀。
他当然更知道叶开是小李飞刀的唯一传人。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近百年来的江湖人从没有人去怀疑这句话。
自从上官金虹死在李寻欢的飞刀下之后,就更没有人会怀疑了。四
马沙的剑距离叶开的后颈一寸时,叶开的飞刀已刺人了他的脖子。
仅仅只差一寸。
一寸就已足够了。
——生死之间的距离,往往比一寸更短,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比一寸更短。
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一个人又何必计较大多呢?
冰冷的剑锋贴着叶开的后颈滑了过去,马沙握剑的手已完全僵硬,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
看来很平凡很平凡的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马沙脖子上的刀口处,这时才有一点点鲜血沁出,他的眼睛却满布着不信和惊恐。
叶开没有回头,他当然相信自己这一刀绝不会失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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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说:“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
看来这大概是目前唯一最好的结论了。
叶开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黑了,是吃晚饭的时候,也是白依伶要和大家见面的时刻。
“晚上这顿饭,不知马空群又有什么新的花样?”叶开站了起来:“照下午的情形看
来,白依伶挑选的人,八成是你。”
叶开不等傅红雪开口,马上又说:“不过你先别高兴,说不定会爆出冷门。”
说完后,叶开赶紧地笑着溜出,他相信傅红雪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什么玩笑都可
以开,就唯独不能说到男女之间的事。
看着叶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傅红雪轻轻地叹口气,轻轻地自语:“你错了,我如果再
经不起这种玩笑,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也错了。”叶开的脸忽然又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你难道不觉得小山丘是所有
秘密的关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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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第七章 小小的小人>>
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
第七章 小小的小人
晚餐是在万马堂的正厅进行的。
九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在旁侍候的仆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人,桌上的菜,不大多,大概
只有七八道菜——每次上七八道菜而已。
菜当然都是道道地地的关外菜,每道菜都很可口,但最令叶开感兴趣的是,桌子中央摆
在火炉上的一锅热汤。
锅里只有纯土鸡切块,再加上纯边城的烈酒,放到火炉上煮,等煮开了,锅里烈酒冒上
来的热气会燃烧起来。
大约燃烧一杯茶的功夫,火会自动灭,这时锅里的烈酒已没有酒的辣味了,但依然有酒
的味道,喝起来格外顺口,鸡肉当然是没话讲,一级棒的!
“这是什么菜?”叶开喝了一口汤后,惊奇地问。
马空群笑了笑:“这是边城的名菜,叫‘烧酒鸡’。”
“烧酒鸡?”叶开想了想,一笑:“这倒真是名符其实的烧酒鸡。”
叶开又舀了一碗汤,一边喝,一边问:“你说这是边城的名菜,怎么我以前来的时候没
吃过呢?”
“你是多久以前来过边城?”花满天忽然开口说。
“十年了吧?”叶开笑着说。
“难怪你没有吃过。”花满天笑了:“这道菜是七年前,我们三老板闲极无聊时才变弄
出来的。”
“七年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吃什么都暖不了身子,喝酒当然是可以暖和身子,但是喝多了
是会醉的。”马空群得意他说:“于是我就想,如果将烈酒和鸡放在一起煮,是不是可以达
到既不会醉,又可以暖和身体呢?”
“于是你就试了?”叶开问。
发表于2009-10-13
——小李飞刀又有哪一次失手过呢?
可是叶开却听见了一声叹息,一阵掌声。
“精采。”一个很平凡的声音叹息着:“精采绝伦。”
声音距离叶开很远,所以叶开转过身去,一回头他就看见一个很平凡的人远远地站在古
松树下。
这个人当然就是刚刚忽然失踪的四个人之中的一个,这个人当然也就是传达王老先生命
令的吴天。
“我本来以为你一定活不成了。”吴天又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死的居然是他。”
叶开笑笑。
“你是什么时候才想到他才真正是第三个要杀你的人?”吴天问。
“他走过来的时候。”叶开说。
“他走过来的时候?”吴天说:“那时候连我都认为你已经愿意交他这个朋友了,你怎
么会想到他要杀你?”
“因为他走路走得太小心了,就好像深怕会踩死个蚂蚁一样。”
“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好?”
“只有一点。”叶开说:“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就算踩死七八百只蚂蚁也不在乎,他
走路走得那么小心,只不过因为他还在提防我。”
吴天在听。
“只有自己心里想去害人的人,才会去提防别人。”叶开说。
“哦?”
“我有过这种经验。”叶开说:“吃亏上当的通常都是不想去害人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害人之意,所以才没有防人之心。”叶开淡淡他说:“如果你也曾有过
这种经验,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没有这种经验。”吴天说:“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
人。”
他看看叶开,又笑着说:“也许就因为你曾经有过这种经验,已经受到过惨痛的教训,
所以现在你才没有死。”
“也许是的。”叶开说:“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
叶开也看看吴天,笑着又说:“如果我受到过一次教训之后,还不知警惕,我就真的该
死了。”
“说得好。”
“你呢?”叶开忽然问吴天:“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不是。”
“你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是。”吴天说:“只不过我们得到的命令不同而已。”
“哦?”
“他们三人是奉命来杀你,我只不过奉命来看看而已。”吴天说。
“看什么?”
“看整个过程。”吴天说:“不管是他们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们,我都要看得清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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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有今天这一道‘烧酒鸡’。”马空群说。
“这么好吃的菜,慕容兄真是没有口福。”叶开淡淡他说:“今夜的盛宴,慕容明珠为
什么没来参加呢?”
一直沉默的公孙断忽然开口说:“他下午临时接到家信,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他如果在的话,一定也会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叶开偷偷瞄了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依然冷漠地吃着,不过他的眼尾有意无意地望向马空群。
马空群却是在看着公孙断,脸上微露怒意:“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当时告诉我?”
“那时候三老板正好在午睡。”公孙断的头微微低着:“我刚好又忙,所以就忘了。”
“我希望下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马空群说。
“绝不会。”
马空群又看了公孙断一眼后,举杯,面带微笑地对着众人:“少了一个慕容明珠,对各
位来讲,未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对我却没什么影响。”乐乐山笑着说:“我年纪已一大把了,还有什么好竞争的。”
“年轻人虽然俊俏,但经济基础不稳呀!”白依伶忽然笑着说。
“哦,是这样的吗?”乐乐山好像忽然问容光焕发了起来。
“看来年轻人应该好好努力工作了。”叶开笑望依伶:“否则再过几年,每个小姐都和
白大小姐的想法一样,我们不就惨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白依伶说:“时下的年轻人除了争强好胜之外,几乎已没有什么
可取之处了。”
“但若不是这些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当今的江湖,不知成了什么样了?”叶开笑着说:
“你说是吗?”
“不管年轻人或是老人,都有他们的好处。”马空群笑着举杯:“来,大家来于一杯
吧!”
一听到要干杯,最乐的是乐乐山,只可惜这个人好酒而元量,这一杯下肚后,他大概又
要醉倒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柔美悠扬,曲调缠绵悱恻,不知不觉间已迷漫了整个大厅,也将人们心里的醉意涌
了上来。
乐乐山醉眼朦胧地看着门口,两个人随着笛声从门外黑暗处走了进来,是两个小小的小
人。
两个很小很小的人。
一个小小的小老头,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大,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
一根白玉笛。
二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人,身上无论什么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们的身材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的样子。
小老头头发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温柔娴静,拿着笛子的一双手,就好
像她手里的白玉笛一样晶莹圆润。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得真是好极了。
没有人出声,叶开也没有,无论谁听见了这样的笛声,看见了这么样的两个人,都会愣
住的。
只有白依伶例外,她一看见这两个人走进来,脸上立即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