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2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傅红雪笑了笑,站起转身欲走,白依伶一怔,开口问:“这么快就搜完了?”
“正如你所说的,该有的都被人找走了。”傅红雪淡淡他说:“看来这根头发是唯一的
线索了。”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白依伶望着离去的背影,沉思着。
三万马堂似乎仍沉睡在寂静中,看来慕容明珠死在傅红雪房里的事,还没有人发觉,如
果让他们知道,一定又以为是他杀的。
——世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这样子的,只要人们认为你做错了一件事,那么以后的事,
就算你是对的,他们也认定你是错的,你就算有百口,也难辩解。
慕容明珠看见的人影是谁呢?他既然知道凶手不是傅红雪,早上为什么不说出来?是不
是当时凶手也在场?慕容明珠的死,显然是凶手怕他泄密而灭口的,那么凶手为什么不在昨
晚就杀了他呢?为什么要留到下午?凶手进人马芳铃的房间,并没有引起她的惊叫,显然凶
手是她所熟悉的人,说不定昨晚的碰面,是他们早已约好的。
如果是约好的,凶手又为什么要杀她呢?是为了什么理由杀她?马芳铃与傅红雪的房间
距离并不是很远,但傅红雪因为在思考,所以脚步不由地慢了下来。
这一慢,他才能听见另一个脚步声,这个脚步声来自走廊左侧的迎宾处里。
脚步声虽轻微,却是碎步,通常都是女子才会有这种走路法。
这个念头刚起,傅红雪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淡如莲花。
多么熟悉的香味!
随着这股香味飘来了一声哀怨的叹息。
“唉!”
叹息声不长,却已紧紧地扣住了傅红雪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触角”。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会是她呢?傅红雪的脸上,不知是因为疑惑而泛起红晕?抑或是
内心深处的那个触角被触动?窗子的宣纸上,慢慢地映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这个人影轻轻
地叫了一声:“小傅。”
多么遥远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近?多么虚幻的一声?却又是那么的真实?多久了?大
概有千百年了吧?傅红雪眼前的回忆,就宛如刀出鞘般的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同样的边城,同样的地方,那时才十八岁的傅红雪,带着一把经过诅咒的刀,和十八年
的恨怨来到了这里。
那一夜,就在那一夜……那一夜回房后,傅红雪没有点灯的就躺在床上,他从小就已完
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傅红雪静静地躺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梦幻般的声音,耳语般的低语:“小傅,我已等了很
久。”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你的确等了很久?”傅红雪冷冷他说。
“不错。”梦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发表于2009-10-12
面!”
叶开忍不住回头。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忍不住回头。
就在叶开刚回过头去的那一瞬间,马沙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剑。
一把百炼精钢铸成的软剑,迎风一抖,毒蛇般的刺向叶开的左后颈。
左后颈。
叶开是从右面扭转头往后去看的,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左后颈当然是一个空门。
“空门”,是一种江湖人惯用的术语,那意思就是说他那个部位,就像是一扇完全未设
防的空屋大门一样,只要你高兴,你随时随地就可以走进去。
每个人的左后颈都有条大血管,是人身最主要的血脉浮动处,如果这条血管被割断,必
将流血不止,无救而死。
一个有经验的杀手,不等到绝对有利有把握时绝不出手,马沙无疑已把握了最好的下手
机会。
这是他自己制造的机会,他确信自己这一剑绝不会失手,就因为对这一点确信不疑,所
以根本就没有为自己留退路。
所以他死了。三
叶开明明已经完全没有提防之心,而且已经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余地,马沙看准了这一
点,他一剑刺出时,心里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钓鱼的人已经感觉到钓竿在震动,知道鱼已上
钩。
想不到就在这一刹那间,叶开的手忽然一扬,从一个马沙绝对想不到的部位扬了起来。
然后马沙就听见一阵刀锋破空时所发出的尖锐“刀声”。
刀声!
马沙只听见刀声而已,他没有看见刀。
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刀,或是刀光,他只听见刀声,然后他的人就已倒地了。
马沙的剑还未刺入叶开的后颈时,他就忽然感觉到他自己的脖子上一阵凉凉的。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被刀刺入时的感觉,可是他根本没有看到叶开的刀。
他当然更知道叶开是小李飞刀的唯一传人。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近百年来的江湖人从没有人去怀疑这句话。
自从上官金虹死在李寻欢的飞刀下之后,就更没有人会怀疑了。四
马沙的剑距离叶开的后颈一寸时,叶开的飞刀已刺人了他的脖子。
仅仅只差一寸。
一寸就已足够了。
——生死之间的距离,往往比一寸更短,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比一寸更短。
胜负成败得失之间,往往也是这样子的,所以一个人又何必计较大多呢?
冰冷的剑锋贴着叶开的后颈滑了过去,马沙握剑的手已完全僵硬,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把
看来很平凡很平凡的飞刀。
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马沙脖子上的刀口处,这时才有一点点鲜血沁出,他的眼睛却满布着不信和惊恐。
叶开没有回头,他当然相信自己这一刀绝不会失手的。
发表于2009-10-12
那时傅红雪还不知道她是谁:“你已全都准备好了?”
“全都准备好了。”少女说:“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傅红雪什么都没有说,身体也没有动。
少女的手更轻,梦幻般的声音更柔:“我知道你要什么……”少女的手在黑暗中摸索,
找着了傅红雪的衣钮,她的手轻巧而温柔……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裸,屋子里没有风,但他
的肌肤却如在凤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少女的声音如梦呓:“因为有些
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少女的嘴唇温暖而潮湿,轻吻着傅红雪的胸膛,她的手在傅红雪的身体仿佛还余留着那
只手的温暖,现在走廊上也没有风,但他的身子却已在颤抖,抖如春天里的莲花。
傅红雪凝注着窗户上的人影,那梦幻般的声音,在阳光下听来,竟和在黑暗中同样的温
柔。
——那温柔而轻巧的手,那温暖而潮湿的嘴唇,那种秘密而甜蜜的欲望……这些本来都
已遥远得犹如虚幻的梦境,但在这一瞬间,这一刻,忽然全都变得真实了。
傅红雪紧握着双手,全身都已因紧张兴奋而颤抖,但是他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窗
户上的人影,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窗户上的人影仿佛也感觉得到傅红雪眼中的热情,而抽悸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那如梦
幻般的声音又响起:“十年了,你有没有忘记过我?”
怎么可能忘记?她是傅红雪的第一个女人,是他全心全意付出的人,虽然后来知道她对
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他已付出,又如何收回来?——如果你也会像他那样地付出过,那
么你就知道能不能收回来。
付出的感情,就宛如泼出的水一样,只能停止、而永远无法再收回。
三傅红雪的身子已不再颤抖了,火样热情的眸子也逐渐熄敛了下来,代之而来的是痛
楚。
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痛楚。
十年来最不愿见到的人是她,可是每当午夜梦回时,想的又全是她。
翠浓。
这名字如天边浮云般遥远,却又如影子般的跟随着傅红雪。
有过痛苦,当然也有过快乐,有过烦恼,也有过甜蜜,有多少次甜蜜的拥抱?多少次温
柔的轻抚?虽然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但是那种激情后的刻骨铭心,魂牵梦索的情感,却如
蛆般的附在他骨髓里,日夜不停地啃着他的骨髓。
多少次他想用酒来麻醉自己,但是真的能麻醉吗?真的能忘了吗?若是永远忘不了呢?
忘不了又能如何?记得又如何?人生,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生?人之所以会有痛苦,那是因为
人类是有情感的动物。
你只有在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真正的痛苦。
——这本来就是人类最大的悲哀之一。
日已偏西,暮霭苍茫。
万马堂仿佛罩上了一层轻纱,窗户上的人影就仿佛图画中的水墨般朦胧。
“十年前你不该来,十年后你也不该再来。”人影轻轻他说:“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为什么呢?傅红雪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这里不是他的家乡,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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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飞刀又有哪一次失手过呢?
可是叶开却听见了一声叹息,一阵掌声。
“精采。”一个很平凡的声音叹息着:“精采绝伦。”
声音距离叶开很远,所以叶开转过身去,一回头他就看见一个很平凡的人远远地站在古
松树下。
这个人当然就是刚刚忽然失踪的四个人之中的一个,这个人当然也就是传达王老先生命
令的吴天。
“我本来以为你一定活不成了。”吴天又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死的居然是他。”
叶开笑笑。
“你是什么时候才想到他才真正是第三个要杀你的人?”吴天问。
“他走过来的时候。”叶开说。
“他走过来的时候?”吴天说:“那时候连我都认为你已经愿意交他这个朋友了,你怎
么会想到他要杀你?”
“因为他走路走得太小心了,就好像深怕会踩死个蚂蚁一样。”
“小心一点有什么不好?”
“只有一点。”叶开说:“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就算踩死七八百只蚂蚁也不在乎,他
走路走得那么小心,只不过因为他还在提防我。”
吴天在听。
“只有自己心里想去害人的人,才会去提防别人。”叶开说。
“哦?”
“我有过这种经验。”叶开说:“吃亏上当的通常都是不想去害人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害人之意,所以才没有防人之心。”叶开淡淡他说:“如果你也曾有过
这种经验,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没有这种经验。”吴天说:“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任何
人。”
他看看叶开,又笑着说:“也许就因为你曾经有过这种经验,已经受到过惨痛的教训,
所以现在你才没有死。”
“也许是的。”叶开说:“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
叶开也看看吴天,笑着又说:“如果我受到过一次教训之后,还不知警惕,我就真的该
死了。”
“说得好。”
“你呢?”叶开忽然问吴天:“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不是。”
“你不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是。”吴天说:“只不过我们得到的命令不同而已。”
“哦?”
“他们三人是奉命来杀你,我只不过奉命来看看而已。”吴天说。
“看什么?”
“看整个过程。”吴天说:“不管是他们杀了你,还是你杀了他们,我都要看得清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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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的亲人在,这里只有回忆。
痛苦的回忆!
他来到这里,为的只是去品尝那痛苦的回忆?傅红雪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但承认又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十年前的万马堂虽已被你们毁了,但十年后的万马堂
却是为了毁灭你们,而再度出现的。”她的声音虽然隔着窗子,却依然是那么的轻柔:
“走,快点离开这里,小傅,这里的一切,绝对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
走?十年前的走,换来了十年的痛苦。
十年来他才深深体会到,这世上除了仇恨之外,还有一种比仇恨更可怕的感情。
仇恨令他想毁灭的,只不过是他的仇人,但这种感情却使得他想毁灭自己,想毁灭整个
世界。
十年的痛苦,才让他知道一件事。
男女之间,有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你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会明白?“十年前我已错了一次。”傅红雪的眼睛里
虽然有着痛楚,声音却是平静的:“今天我不想再错。”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十年前,我己错误地让你走,今天我又怎能再让你走呢?”
“你不能——”
显然的,她也知道傅红雪的意思,也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但她已来不及阻挡了。
窗子一破,傅红雪的人已到了里面,但是任他的身法再快,也快不过翠浓。
傅红雪一落定,翠浓就鬼魅般的消失,迎宾处里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如果不是这股香气存在,傅红雪一定会以为刚刚又是午夜梦回的幻境。
夕阳的余晖穿过已破了的窗子,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此刻他已不再有悲痛,也不再有
激动了,他的脸又恢复了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
他的头已低下,仿佛在看着刚刚她站立的地方,又仿佛在沉思。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叶开也在沉思。
他的人虽然已回到了万马堂,却是在屋顶上沉思。
四叶开就坐在傅红雪的屋顶上,就坐在被一枪刺破的屋瓦旁,他双眼注视着破洞,房内
的一切也尽在叶开的眼底。
被枪刺在地上的慕容明珠,此刻已不见了,房内也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一点也看不出
曾有过打斗的痕迹,除了屋顶上的这个破洞。
慕容明珠的尸体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叶开移走的?如果是叶开,他为什么要移走尸
体?如果不是,那么又是谁?这些问题,傅红雪连想都没有想,他离开了迎宾处,就直接回
到房里,他当然也看见房里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慕容明珠的尸体已不见了。
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躺在床上,一躺下,就看见了叶开的一双眼。
叶开从破洞中看见傅红雪进来,看见他躺下,也看见傅红雪看见他,但是傅红雪却连一
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叶开实在不能不佩服他。
“你是不是人?”
叶开不知何时已下了屋顶,而从门口走进,他就站在床前盯着傅红雪。
“你是不是狗?”傅红雪不答反问,也只有傅红雪才会用这样的句子来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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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的。”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看得很清楚?”
“是。”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应该走了?”
“是。”吴天说:“只不过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说。”
“我要带他们回去。”吴天说:“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我都要带他们回去。”
叶开笑了。
“他们活着时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死了还会有什么用处?”叶开说:“只不过我也希
望你能替我做一件事。”
“请说!”
“不管是谁派你来的,我希望你回去告诉他,请他多保重自己。”叶开说:“等我去见
他时,希望他还是活得安然无恙。”
“他会的。”吴天说:“他一向是个很会保重自己的人。”
“那就好极了。”叶开笑了:“我真希望他能活着等到我去见他。”
“我可以保证他暂时还不会死的。”吴天也笑了:“我还可以保证你很快地就会见到他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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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第九章 王老先生的意图>>
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九章 王老先生的意图
王老先生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死。
他一直相信他绝对可以比任何一个跟他同样年纪的人,都活得长久些。
他一直相信金钱是万能的,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金钱买不到的事,甚至连健康和生命都
包括在内。
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都死了,都死在叶开的手里,王老先生一点都不意外。
他们三个人的死,好像本来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他明知他们三人必死,为什么还要叫他们三个人去送死?为什么不让他们三人同时
出手?这一点连吴天都不太明白,他只明白王老先生交给他做的事,他就一定要做到。
王老先生要他将他们三个人都带回去,不管死活都要带回去。
吴天做到了。
“如果他们都已死在叶开的手里,我一定要在四个时辰之内看到他们的尸体。”
吴天临走之前,王老先生淡淡地交待了这么一件事,这是件非常不容易做到的事,可是
吴天也做到了。
他们死在正午之时,黄昏后王老先生就已经见到了他们的尸体。
二夕阳洒在瀑布上,金光闪动,泉水飞溅。
苏明明静静听完了叶开的话,沉思了很久,才抬头问叶开:“不管这个人是谁,他既然
要那三个人来杀你,为什么又不要他们同时出手?”
“本来我也想不通这点。”叶开说:“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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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房里起了这么大的变化,尸体忽然不见了,你一点也不惊讶?”叶开说。
“只有狗才会对尸体有兴趣。”傅红雪淡淡他说:“我就算不是人,也不可能会是狗
吧?”
“你看见我在屋顶上,就知道我一定知道慕容明珠的尸体到了什么地方去?”叶开找了
张椅子坐下:“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明知道你会告诉我,为什么还要问呢?”傅红雪说。
“如果我忽然问不想告诉你呢?”叶开说。
“那么我问了也是白问。”傅红雪忽然笑了:“那么你就不是叶开。”
听见这句话,叶开也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
“彼此。”
叶开又笑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打开壶盖,对着嘴灌了一口,酒香立即溢满了房
间。
“我离开萧别离后,忽然想起有件事要问你,就朝你的房间走来,在还没有到你的房间
时,我听见了房内传出了一种不可能是你会弄的声音。”叶开说:“那是一种泼水的声音,
所以我立即上了屋顶,一上屋顶就发现那个破洞,我从那个破洞里看见公孙断在搬动慕容明
珠的尸体。”
“公孙断?”傅红雪微愣。
“是的。”叶开说:“公孙断一出房门,我当然跟了上去,但是在半路上,却看见你和
一个女人走进马芳铃的房间。”
“你一定想不到这个女人是谁?”傅红雪说。
“本来是猜不到,可是等我看见她的脸时,我就知道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了。”
“哦?”傅红雪说:“马芳铃为什么一定要死?”
“因为马芳铃不死,白依伶就无法出现。”叶开说。
傅红雪看着叶开,在等他的解释。
“死人虽然复活了,但活着的人的青春,却不可能永远停留。”叶开说:“十年前万马
堂的人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活着,经过了十年,岁月多少会在她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傅红雪同意地点点头。
“但是这次马空群他们的样子却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点老的样子都没有。”叶开说:
“事情要和十年前一样,马芳铃就必须死,但是他们虽然会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方法复
活,却无法令岁月痕迹消失。”
“所以马芳铃就必须死。”傅红雪说:“所以才会有白依伶。”“应该是这样。”叶开
又喝了一口酒:“你和那个白依伶的对话,我不但听见了,也看见你背着她拔下自己的头发
丢在地上,然后捡起,说可能是凶手遗留下来的。”
——原来那根由石板缝中捡起的灰白头发,是傅红雪自己拔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用意又是为了什么?“我这么做的用意,我想你一定知
道。”傅红雪笑着说。
“你一看房间已被收拾得那么干净,当然知道不可能会再有任何线索留下来,所以你就
替凶手制造一点线索。”叶开说:“你当然知道这个线索一定会传到凶手的耳朵里,那么凶
手一定会心虚地想来掩灭线索,或者是杀了你。”
叶开笑了笑,又说:“只要他一动,你就能抓住他的尾巴。”“只要那个凶手有你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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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我的那根头发就白白牺牲了。”傅红雪叹了口气。
“你放心,就算他有那么聪明,也一定会动的。”叶开说:“因为他不能冒险。”
傅红雪想了一会儿,才又说:“后来呢?后来我在走廊上遇见的事,你有没有看见?”
“我和你一样,只听见声音。”叶开说:“在我躲的地方,只能看见走廊上的情形,而
无法看见迎宾处的里面。”
傅红雪又陷入沉思。
叶开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说:“人死都可以复活,声音当然也会有相似的。”
“那是她的声音。”傅红雪说:“我敢保证,那是她的声音。”“就算是她好了,你又
能怎么样呢?”叶开说:“她不想和你见面,一定有她的苦衷在,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谁说我在折磨自己?”傅红雪的脸上虽然很平静,内心却已在滴血了。
叶开当然知道他内心的感受,可是又能如何?感情的事,不是第三者能帮助的,更何况
是这种刻骨铭心的情感。
五相交十年,没有别人比他更了解傅红雪的感情,他表面上看来好像是个很冷漠、孤傲
的人,其实情感比谁都痴,都热情,比谁都渴望爱情。
从小被训练成一个复仇的工具,长久下来,他已在自己的心深处筑了一道墙,自己的情
感固然无法挣脱出,别人的情感也根本进不去。
所以他就越冷漠、越孤做,越是这样,他的心就越是空虚,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空
虚,尤其是到了夜深入静的时候,他寂寞得简直要发疯。
他时常会终宵难以成眠,所以常常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到天明。
他也很想能找到个可以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互相了解的伴侣,却又始终不敢将自己的
情感付出去。
最近他常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翠浓那么残忍,也许他始终都是在爱着翠浓的,
可是他自己却又拒绝承认。
人为什么总是对已得到的情感不知加以珍惜,却在失去后再追悔呢?——这种痛苦,本
就是人类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
万道彩霞,从窗外射了进来,将床上的傅红雪照成了光暗两面。
看着他,叶开的眼中又浮出了一抹痛楚,眼前的这个人,本来应该和他一点关系也没
有,本来也许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但由于上一代的自私、仇恨的错误,他变成了一个
代人复仇的工具。
虽然后来叶开说出了这个秘密,但不幸已留在了傅红雪的身上,任叶开再怎么补偿,也
无法挽回……一口酒,一半从喉咙流入,一半从嘴角溢出,叶开用衣袖抹了抹嘴,才再开
口,说的却已和走廊的事无关了。
“公孙断本应该是一个脾气暴躁、刚烈的人,可是这次的公孙断却不一样。”叶开说:
“你有没有感觉到?”
傅红雪在听。
“慕容明珠死在你房里,他不但没有张扬,反而悄悄地将尸体移走,把房间打扫干
净。”叶开说:“还有早上马空群质问你时,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后来逼你出去要动
手时,公孙断也没出来。”
叶开注视着傅红雪,接着又说:“这种种的反常行为,你可了解到什么?”
“我在听。”傅红雪说。
发表于2009-10-12
“今日的万马堂绝不是那么单纯的只为了要杀我们。”叶开说:“万马堂重现江湖,一
定是有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阴谋?”傅红雪说:“什么样的阴谋?”
叶开又喝了口酒后,才说:“要万马堂重现江湖,需要多少的财力?不要说要这么大这
么多的房子在一夜之间恢复旧观,就拿马空群他们这些人来讲,他们真的是死后复活吗?”
叶开自己笑了笑,又说:“别说你了,我都不相信,可是你我一定都看得出来,这些人
绝不是别人乔装易容的,他们的的确确都是当年的那些人。”
他又说:“早上我到萧别离那儿,他的看法是,这些人死而复活是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
的彗星所影响。”
“彗星影响?”
“他说在我们居住的这个空间里,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存在,而这种神秘的力量
又受了每七十六年一现的彗星影响。”叶开笑着说:“然后这种神秘的力量操作了这些死而
复活的人。”
叶开注视着他:“你相信吗?”
傅红雪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萧别离的话和他倒满相似的。”
“他?”叶开说:“他是谁?”
“燕南飞。”
“燕南飞?”叶开一怔:“就是那个公子羽的接棒人燕南飞?”“是。”
“他不是死了吗?”叶开说:“五年前他已死在你刀下了。”“万马堂那么多人都能同
时复活了,何况只有一个燕南飞。”傅红雪淡淡他说。
“说的也是。”叶开自嘲地笑一笑:“你在什么时候碰见他?他说了些什么?”
傅红雪将昨夜回房后,听见歌声,追了出去,到了小山丘遇见的那些怪异现象,然后燕
南飞出现,讲了那些诡秘的事,最后还是难逃一死的过程,慢慢他说了出来。
六落日西沉,大地间呈现出一片灰蒙蒙,远处已有了点点灯火在闪烁。
苍穹的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
傅红雪房里的油灯还未点燃,他们两个人浸在暮色里。
听完了傅红雪的叙述,叶开陷入沉思中,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瞳孔的深处,慢慢地凝结
出一团光芒。
傅红雪说完话以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开,他在等着叶开思索后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当叶开瞳孔中的那一团光芒消失后,他才缓缓举起酒壶,灌了一口,才
说:“由小山丘迸射出的光束,凝结成一个燕南飞,这种事若非亲眼看见,谁也不相信。”
“我亲眼看见都不敢相信了,何况是听的。”傅红雪说。
“在我们居住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这种说法和萧别离的冥冥之中有一种神
秘力量存在的说法,倒满相似的。”
叶开笑笑。
“据燕南飞说,要进入‘第四世界’的人,必须先死了,才能进入。”傅红雪说:“这
意思就是说,在‘第四世界’的人都是死而复活的人。”
“就像马空群他们?”叶开又喝了口酒:“看来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事实了。”
“什么事实?”
“冥冥之中是有一种神秘力量存在,和我们居住的空间里有‘第四世界’存在。”叶开
发表于2009-10-12
的青石碑。
碑上几个掰窠大字是:“爱女马芳铃之墓。”
马空群双眼茫然地凝注着新坟,良久良久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傅红雪,他脸上的皱纹更深
了,每一条皱纹里都不知埋藏着多少凄凉惨痛的往事。
也不知埋藏了多少悲伤?多少仇恨?
傅红雪静静地站在西风里,一双漆黑的眸子但然地注视着马空群。
马空群凝视着他,忽然问:“你看见了什么?”
“一座坟。”傅红雪淡淡他说。
“你知道这是谁的坟?”
“马芳铃。”
“你知道她是谁吗?”
“马空群的女儿。”
傅红雪没有说:“你的女儿”,而说是“马空群的女儿”,因为至今他还不相信站在他
面前的人是马空群。
马空群十年前就已死了,是他亲眼看见他倒下的,虽然不是他杀的,可是他相信自己的
眼睛。
山坡前一片大草原,接连着碧天,山上的风更冷,风吹长草,宛如海洋中的波浪。
马空群的神色更悲伤,喃喃他说:“马空群的女儿……”
他忽然又转过身,遥视着远方,过了很久,才又缓缓他说:“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草原。”傅红雪说:“大地。”
“看不看得见这块地的边?”
“看不见。”
“这一块看不见边际的大地,就是我的。”马空群激动他说:“大地上所有的生命,所
有的财产也全都属于我,我的根已长在这块地里。”
傅红雪听着,他只有听着,因为他实在不懂马空群今天将他带来这里,说了这些话的用
意是什么?
“我的根在这里,马芳铃却是我的命。”马空群说:“无论是谁杀了她,都必须付出很
大的代价。”
听见他这一句话,傅红雪慢慢地将视线移向新坟。
——这坟里埋的真是马芳铃?
风吹草动,马空群的激动仿佛已被冷风拂走,他的神色渐渐平息,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
口气。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你杀了马芳铃,可是你也无法证明人不是你所杀的。”马空群注
视着他说。
“我是无法。”
马空群注视他一会,忽然又转身,又面对着那无际的大草原。
“无论谁要拥有这一片大地,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马空群忽然又转变了话题:“你知
不知道这一切我是怎么得来的?”
——是你昧着良心杀了你的好友白天羽,而得来的。
傅红雪并没有说出这一句话,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马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