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2
笑着说:“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我们现在所遇到的一切?”
看来这大概是目前唯一最好的结论了。
叶开看看窗外的天色,天已黑了,是吃晚饭的时候,也是白依伶要和大家见面的时刻。
“晚上这顿饭,不知马空群又有什么新的花样?”叶开站了起来:“照下午的情形看
来,白依伶挑选的人,八成是你。”
叶开不等傅红雪开口,马上又说:“不过你先别高兴,说不定会爆出冷门。”
说完后,叶开赶紧地笑着溜出,他相信傅红雪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什么玩笑都可
以开,就唯独不能说到男女之间的事。
看着叶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傅红雪轻轻地叹口气,轻轻地自语:“你错了,我如果再
经不起这种玩笑,我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也错了。”叶开的脸忽然又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你难道不觉得小山丘是所有
秘密的关键吗?”
-------------
幻想时代 扫校
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第七章 小小的小人>>
古龙《边城刀声》第一部 边城
第七章 小小的小人
晚餐是在万马堂的正厅进行的。
九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在旁侍候的仆人大约有二三十个人,桌上的菜,不大多,大概
只有七八道菜——每次上七八道菜而已。
菜当然都是道道地地的关外菜,每道菜都很可口,但最令叶开感兴趣的是,桌子中央摆
在火炉上的一锅热汤。
锅里只有纯土鸡切块,再加上纯边城的烈酒,放到火炉上煮,等煮开了,锅里烈酒冒上
来的热气会燃烧起来。
大约燃烧一杯茶的功夫,火会自动灭,这时锅里的烈酒已没有酒的辣味了,但依然有酒
的味道,喝起来格外顺口,鸡肉当然是没话讲,一级棒的!
“这是什么菜?”叶开喝了一口汤后,惊奇地问。
马空群笑了笑:“这是边城的名菜,叫‘烧酒鸡’。”
“烧酒鸡?”叶开想了想,一笑:“这倒真是名符其实的烧酒鸡。”
叶开又舀了一碗汤,一边喝,一边问:“你说这是边城的名菜,怎么我以前来的时候没
吃过呢?”
“你是多久以前来过边城?”花满天忽然开口说。
“十年了吧?”叶开笑着说。
“难怪你没有吃过。”花满天笑了:“这道菜是七年前,我们三老板闲极无聊时才变弄
出来的。”
“七年前?”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吃什么都暖不了身子,喝酒当然是可以暖和身子,但是喝多了
是会醉的。”马空群得意他说:“于是我就想,如果将烈酒和鸡放在一起煮,是不是可以达
到既不会醉,又可以暖和身体呢?”
“于是你就试了?”叶开问。
发表于2009-10-12
“这是我的好友和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马空群说:“他们已死了,而我却还活
着。”
“我知道。”
“所以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将这一切从我手里抢走。”马空群顿了一下,才慢慢地又道:
“除了白依伶。”
傅红雪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幸好马空群很快地又解释。
“马芳铃虽然是我的命根,可是为了白依伶,我可以义无反顾地抛弃一切。”他看着傅
红雪:“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傅红雪是真的不懂。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然而……”马空群咬了咬嘴唇:“然而白依伶却喜欢你。”
白依伶?
傅红雪已渐渐懂得他的意思。
万马堂的一切霸业是白天羽夫妇打来的,所以他的遗孤,马空群必须照顾,毫无条件地
照顾,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义气”。
所以傅红雪虽然杀了马芳铃,可是为了白依伶,马空群就必须放了傅红雪。
这就是今天马空群将傅红雪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被杀被埋在坟里的真的是马芳铃?
这个长得很像马芳铃的白依伶,真是的白天羽的女儿白依伶吗?
马空群凝注着傅红雪:“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如果换做平时;我会很想要你做
我的朋友,甚至做我的女婿……”
他的脸色又沉下,眼睛里又射出刀一般凌厉的光芒,一字一字他说:“可是现在你最好
赶快走。”
“走?”
“不错,走。”马空群说:“带着白依伶走,走得越快越远越好。”
“我为什么要走?”傅红雪问。
“因为这里的麻烦太多,无论谁在这里,都难免要被沾上血腥。”马空群说:“因为我
虽然为了白依伶,可以容忍你的杀人之事,可是我不能担保其他的人会原谅你。”
“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淡淡他说:“更不需要别的人原谅。”
“但这地方你本就不该来的,你应该回去。”马空群说。
“回去?”傅红雪说:“回哪里去?”
“回到你的家乡。”马空群说:“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转身看着大草原,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你可知道我
的家乡在哪里?”
“无论你的家乡多么遥远,无论你要多少盘缠,无论你想从这里带走什么,我都可以给
你。”马空群说:“你的要求,我一定会答应,只要你尽快带白依伶走。”
“那倒不必,我的家乡并不远。”傅红雪说。
“不远?”马空群说:“在哪里?”
天边的远方有一朵白云,傅红雪的目光就停在这一朵白云上:“我的家乡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马空群怔住。
发表于2009-10-12
“所以才有今天这一道‘烧酒鸡’。”马空群说。
“这么好吃的菜,慕容兄真是没有口福。”叶开淡淡他说:“今夜的盛宴,慕容明珠为
什么没来参加呢?”
一直沉默的公孙断忽然开口说:“他下午临时接到家信,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他如果在的话,一定也会对这道菜赞不绝口。”叶开偷偷瞄了傅红雪一眼。
傅红雪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依然冷漠地吃着,不过他的眼尾有意无意地望向马空群。
马空群却是在看着公孙断,脸上微露怒意:“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当时告诉我?”
“那时候三老板正好在午睡。”公孙断的头微微低着:“我刚好又忙,所以就忘了。”
“我希望下次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马空群说。
“绝不会。”
马空群又看了公孙断一眼后,举杯,面带微笑地对着众人:“少了一个慕容明珠,对各
位来讲,未尝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对我却没什么影响。”乐乐山笑着说:“我年纪已一大把了,还有什么好竞争的。”
“年轻人虽然俊俏,但经济基础不稳呀!”白依伶忽然笑着说。
“哦,是这样的吗?”乐乐山好像忽然问容光焕发了起来。
“看来年轻人应该好好努力工作了。”叶开笑望依伶:“否则再过几年,每个小姐都和
白大小姐的想法一样,我们不就惨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白依伶说:“时下的年轻人除了争强好胜之外,几乎已没有什么
可取之处了。”
“但若不是这些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当今的江湖,不知成了什么样了?”叶开笑着说:
“你说是吗?”
“不管年轻人或是老人,都有他们的好处。”马空群笑着举杯:“来,大家来于一杯
吧!”
一听到要干杯,最乐的是乐乐山,只可惜这个人好酒而元量,这一杯下肚后,他大概又
要醉倒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笛声柔美悠扬,曲调缠绵悱恻,不知不觉间已迷漫了整个大厅,也将人们心里的醉意涌
了上来。
乐乐山醉眼朦胧地看着门口,两个人随着笛声从门外黑暗处走了进来,是两个小小的小
人。
两个很小很小的人。
一个小小的小老头,一个小小的小老太大,小小的脸,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
一根白玉笛。
二叶开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小的人,身上无论什么地方都要比平常人小一半。
但是他们的身材却很匀称,绝没有一点畸形丑陋的样子。
小老头头发花白,面貌慈祥,小老太太眉清目秀,温柔娴静,拿着笛子的一双手,就好
像她手里的白玉笛一样晶莹圆润。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这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配得真是好极了。
没有人出声,叶开也没有,无论谁听见了这样的笛声,看见了这么样的两个人,都会愣
住的。
只有白依伶例外,她一看见这两个人走进来,脸上立即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靥。
发表于2009-10-12
傅红雪回过身,凝视着他,脸上还带种很奇怪的表情。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还要叫我到哪里去?”傅红雪说。
听见这话,马空群的胸膛已开始起伏,双手也已紧握着,喉咙里“格格”作响,却连一
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早已说过,我从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说:“而且我只做我自己应该做
的事。”
“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马空群总算迸出了这一句话。
“是。”
这就是傅红雪的回答,即简单又干脆。

远方的浮云飘来,掩住了日色,西风卷起了木叶,白杨伶汀地颤抖。
马空群的腰虽仍挺得笔直,但胃却在收缩,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
间压迫着,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只觉得满嘴酸水,又酸又苦。
傅红雪已走了。
马空群知道,可是并没有拦阻,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既不能拦阻,又何必看?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绝不会让他走的。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现在也许早已将他埋在这山坡上了。
十年前从来也没有人拒绝过他的要求,十年前他说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敢违抗。
可是现在已有了。
刚才他们面对面的时候,马空群本有机会击倒傅红雪的,他的拳头和十年前一样快速,
他自信可以将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击倒。
然而刚刚他却没有动手。
为什么?
是他老了?抑或是他有所顾忌?
他是不是真的马空群?
是不是十年前的马空群?
今日万马堂的一切和这些人,真的都是死后复活吗?
多年来,马空群的肌肉仍然紧紧的结实的,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生出一点多余的脂肪肥
肉,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身子仍如十年前般笔挺。
十年来,他的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但是一个人内部的变化和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
——有时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
真正的改变和衰老是在人的心里。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心里有了衰老的感觉时,才会真的衰老。
马空群忽然觉得很疲倦。
刚刚掩住日头的那一朵浮云已不知何时换成乌云,天色更暗,似将有雷雨。
马空群当然看得出,多年来的经验,已使他看天气的变化,就如同他看人的心变化一样
准,但他却懒得回去。
发表于2009-10-12
他静静地站在新坟前,静静地凝注着石碑上的碑文:“爱女马芳铃之墓。”
这坟里埋的真是马芳铃?
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埋在坟里的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年,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只要一想起,心里就会感
到痛。
现在他的眼睛就有痛苦之色,是因为他想起了这秘密,还是傅红雪拒绝了他的要求?
大地除了风声外,并没有马蹄声或是脚步声,马空群却感觉到有人走上了山坡。
他知道是谁来了。
白依伶。
只有白依伶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
他信任白依伶,就好像父亲信任女儿一样。
“他没有答应?”白依伶走到马空群身后,转声问着。
马空群悄然地摇摇头。
这个答案,白依伶仿佛早已知道,她见到马空群摇着头,她的脸上立即就露出了哀怨之
色。
“我早就说过他不会答应的。”白依伶轻轻他说:“他如果是那种人的话,十年前他也
就不会走了。”
马空群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本希望他能带你走,那么我就没
有什么牵挂了。”
“他如果真的带我走,你不就违背组织的宗旨了吗?”白依伶说。
“组织?”马空群喃喃他说:“就是为了组织,我才希望你走。”
马空群回身凝注着白依伶,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眼神中充满了疼爱的关注。
“我走了你将如何面对组织?”白依伶说:“组织的手段,你又不是不了解?”
“也许你说的不错,我已老了。”马空群轻轻叹了口气:“就因为我已老了,所以我才
希望你活得快乐一点,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他顿了一下,让眼睛里的那一滴欲出的泪水消失在眼眶内时,才又说:“至于组织……
反正我已老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乌云未消,骤雨未下时,酷寒却已袭来了,一声震耳的乾雷也已响起了。
听到这一声闷雷时,傅红雪已走回到房门外了,这里大地已全暗了下来,房内未燃灯,
一片黑漆漆的。
傅红雪从离开山坡到这里脚步全未停过,这时他当然也没有停的意思,可是他跨出的右
脚却仿佛被人挡住般的停在半空中。
他全身上下的汗毛在这一瞬间忽然一根很竖起。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什么样的声音也没有,傅红雪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无边元际的黑暗,死一般的静寂,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傅红雪在将要跨入房门的那一刹那,停止自己所有的动作,是因为他听见了一种很奇怪
的声音,既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呼吸声,而是另一种声音。
一种不能用耳朵去听,耳朵也听不见的声音,一种只有用野兽般灵敏的触觉才能听到的
声音。
发表于2009-10-12
“老先生,老太太,你们怎么来呢?”
“我们当然一定要来。”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是你的大事,我们怎么能够不来
呢?”
大事?白依伶的大事?这两个人难道是为了白依伶选丈夫的事而来?难道这小小的小老
头也想来竞争?马空群忽然站起,忽然恭恭敬敬地向这个小老头躬身行礼。
小老头仿佛很惊异:“我只不过是个平庸老朽的老头子而已,阁下为什么如此多礼?”
马空群的词色更恭敬:“看见风老前辈,谁敢无札?”
叶开的眼睛忽然亮了,吃惊地看着小老头。
“风老前辈?”叶开的声音也充满了惊讶:“你就是那位‘千里飞云、万里捉月、神巧
无影追风叟’的风老爷子?”
小老头微笑点头。
叶开又看向拿着白玉笛的小老太太:“风叟月婆,形影不离,这位当然就是名满天下的
月婆婆了。”
“想不到这位年轻人小小的年纪,就已有这样的见识了。”月婆婆笑容慈祥。
“两位前辈不在伴月小楼纳福,到这种穷荒之地来干什么?”马空群干笑两声。
“三老板今夜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为的是什么?”追风叟看着他直笑:“为的当然是白
大小姐的婚事。”
马空群一愣:“你们怎么会知道?”
“我们当然知道。”追风叟笑得更开心:“这种事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白大小姐。”
“这种小事,想不到也惊动了你们两位?”白依伶笑着说。
马空群吃惊地看着白依伶:“伶儿,你怎么认识两位老前辈?”
“他是王老伯的棋伴。”白依伶笑着说:“我在王老伯那儿住时,他们还时常教我下
棋。”
“什么棋伴?我们只不过是他的下人而已。”月婆婆笑着说。下人?这种已近乎神话人
物的老前辈居然是别人的下人?那么这位王老伯怕又是何人?能拥有像追凤叟、月婆婆这样
的下人,这位王老怕到底是何方神圣?叶开实在是惊讶极了,就连一向沉静的傅红雪也动容
了。
“是不是王老伯伯他叫你们来的?”白依伶笑得更可爱。
“除了他,还有谁能叫我们这个小老头跑这么远的路呢?”追风叟说:“不过就算他没
说,我们也会来的,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可爱’。”
“自从你走了以后,那儿好像忽然间少了什么似的。”月婆婆笑着说:“他们两个人的
眉毛,好像忽然都打结了,成天皱着眉头在下棋,一颗棋子举起,停在半空中老半天,也不
落子,两个人虽然在下棋,却仿佛在比赛叹气。”
“你还不是一样。”追凤叟说:“成天躲在房里,笛也不吹了,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这两个人的年纪都已经百岁了,说起话来,却跟孩子没两样,教人听了,实在觉得好玩
极了。
但叶开知道,这两个实在是“很不好玩”的人,远在叶开的爹娘还没有谈恋爱时,他们
两个人就已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了。
追风叟的固执,月婆婆的任性,也和他们的武功一样可怕。
发表于2009-10-12
月婆婆任起性来,就算她要的是天上的星星,她也非摘下不可,追风叟如果认为你非死
不可的活,那么你就是躲到天皇老子的床下,他也非杀了你不可。
这两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和白依伶这么亲切,叶开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
月婆婆仿佛也觉得叶开很有趣,她的一双小小眼睛,此刻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叶开从来也没有觉得让女人看是件很“不好意思”的事,可是现在地上如果有个洞,保
证他一定马上躲进去。
追风史也在看,他的目光锐利地从每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视线停留在叶开脸上。
如果让叶开来说,什么比被一个女人看得“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他一定会说,同时
让两个小小的小老人盯着看。
叶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忽然听见月婆婆在说:“小小伶儿,今天这几个男的里面,
是不是有一个会成为你的丈夫呀?”
“我——”白依伶居然也会脸红,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糟老头,你看看我们的小小伶儿,居然也有脸红的时候。”月婆婆笑着说。
“人家小女孩呀!”追风叟笑了笑:“哪像你,脸皮大炮都轰不破!”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厚脸皮了?”月婆婆故意板起脸孔。
追风叟马上装无辜状:“我的意思是说你是美人,美人通常都不会脸红的。”
拍马屁的活,不管是年轻或半死的人,都是喜欢听的,所以月婆婆的心花马上怒放了。
追风叟趁着月婆婆侧头时,赶紧地向白依伶做个鬼脸,她也回了一个鬼脸,两人目光相
触时,各自做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叶开也在笑,他是笑月婆婆明明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的举动,可是却装作不知道。
——这本就是做夫妻应该做到的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比不让步的好。
月婆婆元疑很了解这个道理,所以她装作没看见他们的动作,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来,才开口说:“小小伶儿,不管你挑上的是谁,我们两老这一关,他是非过不可的。”月
婆婆随即又笑着说:“不过我们不会大为难他,只会小小地考他三关而已。”
“三关?”白依伶仿佛比她未来的丈夫还急:“哪样的三关?”“头关当然是外表
了。”月婆婆笑着说:“第二关嘛?当然是由我这个死老头考考他的武功。”
她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第三关当然是由我这个老太婆来坐阵了。”
“第三关是什么?”
“检查身体。”月婆婆说。
“检查身体?”自依伶一怔:“怎么个检查法?”
“脱光。”月婆婆说:“当然是脱光呀!否则身体怎么检查?”“脱光?”这一下白依
伶也吓了一跳:“叫他脱光了衣服,让你检查?”
“是的。”月婆婆一脸正经状。
“可是……可是他脱光了,你……你怎么检查?”白依伶不知用什么词句来讲。
“一寸一寸地检查。”月婆婆说:“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毛病呢?”
一个大男人脱光了衣服,让一个女人来检查,就算这个女人年纪已过了半百,但她总归
是个女人,这种事任谁都会不好意思。
三月婆婆的话,令每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叶开,因为月婆婆的目光,现在就仿佛是
一双灵巧的手,已经在剥他的衣服了。
她仿佛已认定叶开就是白依伶的丈夫,所以目光里都充满了检查的意味。
发表于2009-10-12
这一声响过,又是一片死寂。
傅红雪一落地后,也不再动,连呼吸都已停止,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冷汗从他鼻尖往
下滴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是永恒般那么长久,傅红雪才听到另外一种声音。
他正在等待着的声音。
一听见这种声音,他整个人就立刻虚脱,慢慢地松懈下来。

傅红雪听到的是一种极轻微的呻吟,和一阵急促的喘息。
人只有在痛苦已达到了极限,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来。
傅红雪知道这一战他又胜了。
胜得虽然凄凉而艰苦,可是他总算胜了。
他胜过,常胜,所以他还活着。
他总认为不管怎么样,胜利和生存,至少总比失败好,总比死好。
可是这一次他几乎连胜利的滋味都还来不及分辨时,无边元际的黑暗中忽然已有了一阵
亮光。
——光明也正如黑暗一样,总是忽然而来,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但是你一定要
有信心,一定要相信它迟早总会来的。
傅红雪终于看见了这个人,这个带着满腔怨恨、一心想杀他的人。
-------------
幻想时代 扫校
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第二章 我叫风铃>>
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
第二章 我叫风铃
黑暗中亮起了光,傅红雪就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人没有死。
他还在挣扎,还在动,动的艰苦而缓慢,就像是一尾被困在沙砾中垂死的鱼。
他手里拿着一只火折子,光亮就是从火折子发出的,就在这时候,傅红雪才发现这个人
居然是个女的。
而且是个极美的女人,虽然看来显得苍白而憔悴,却反而增加了她的骄弱和韵味。
她的一双眸子看来仿佛很茫然,却又带着满眼的相思,相思中还带着痛苦、绝望和哀求
的眼神。
她正用一双垂死的眼睛看着傅红雪,她本来是来杀他的,可是在眼神交替的这一瞬间,
他竟忘记了这一点。
因为他是人,不是野兽,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和一个野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有分
别的。
人的尊严,人的良知和同情,都是他抛不开的,也是他忘不了的。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在如此的夜晚里独身来杀傅红雪?“你是谁?”傅红雪只
有这样问。
“我是来杀你的人。”这个女人说:“我一定要杀了你。”“为什么?”
“因为你不死,我就只有死。”这个女人的声音中又充满了怨恨:“因为你没死,我就
必须让相思、怨恨纠缠而死。”
发表于2009-10-12
叶开好不容易等到月婆婆的视线离开了他的脸上,才稍为地喘了口气,然后他就听见月
婆婆在问白依伶:“小小伶儿,你选的是哪一位呀?”
白依伶一直垂着头,红着脸,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嘴角已情不
自禁露出了喜悦,她笑得就像是刚偷来了八只鸡的小狐狸。
她究竟喜欢的是谁?她会选上哪一个呢?每个人都在看着她,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傅红
雪,都忍不住地想看看她到底选的是谁?乐乐山刚刚仿佛已醉了,此刻却忽然间清醒得要
命,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月婆婆见白依伶没有作声,又问了一次:“说呀!小小伶儿。”白依伶头垂得更低,脸
更红了,显得又难为情、又可怜的样子,费了半天劲,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得就好
像蚊子在叫。
但是这么轻轻的一声,却已令乐乐山的心都快掉出来了,全身都软了,差点就跌到桌子
底下去。
“到底是谁?”月婆婆“皇帝不急,急死大监”地又问:“你总要说的吧?”
一直在旁边微笑观看的马空群,忽然开口:“伶儿迟迟未说的原因,我大概可以知道一
点。”
“什么原因?”月婆婆说。
“她怕被她选上的人,不答应呢?”马空群笑着说。
“谁会不肯?”
“万一有人不肯呢?”马空群说。
“谁不肯,不答应,我们就杀谁。”追风叟笑容一收,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移过:“我的
话,各位大概听清楚了吧?”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靠山,人又长得漂亮极了,有谁会不答应呢?叶开知道有一个
人一定不答应的,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站了起来。
傅红雪冷冷地站起,一言不发转身要离去。
月婆婆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傅红雪虽然停止了脚步,头却没有回,只是冷冷他说了三个字:“夜深了。”
说完了,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门口。
月婆婆的目光刚露出了厉光,追风叟的人已忽然间到了门口,挡住了傅红雪的去路。
夜深了,是睡觉的时候了,也就是说,不答应的意思,傅红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每
个人都懂他的意思,追风叟更听得懂了。
他挡在门口,一双小小的眼睛里虽然没有发出像月婆婆那样的厉光,却已充满了杀气。
门被挡住,傅红雪只有停了下来,他那双冷漠却又带着元边寂寞的眸子,正冷冷地迎向
追风叟的目光。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本来是欢乐的气氛,刹那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
在这种情形下,照理说应该是做主人的马空群出来打圆场,然而,叶开却发现他正笑眯
眯地坐在那儿,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傅红雪虽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左手却青筋已突起,那双冷漠寂寞的眼睛里,又拂
上了一抹痛苦;一抹深远古老的痛苦。
追风叟目露杀机,脸却在笑:“阁下是不是想睡了?”
“是。”简单地回答。
发表于2009-10-12
“想睡就是不答应了?”追风叟又问。
这一次傅红雪没有回答。
——有时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意思。
追风叟懂,所以他不但眼睛有杀气,连身体都己被无形的杀气布满了。
话已说出,干戈仍未动。
人却已动了。
叶开忽然间笑眯眯地站到了追风叟和傅红雪的旁边,笑眯眯他说:“这么重大的事,我
想自大小姐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决定,此刻夜已深了,大家不妨先休息一夜,说不定明天白
大小姐就有了决定?”
追风叟转头看叶开,却不是在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站立的方位,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笑
了,笑着说:“好,好,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有他狂做的地方。”
“不敢。”
叶开看来虽然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但是那里却无疑已阻挡了追风叟的攻路,也可防住
月婆婆的攻击。
一看见他挺身而出,月婆婆的眼中,就露出了惋惜之色,她忽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想不开。”月婆婆淡淡他说:“难怪现在的人都活不长。”
她虽然只是站起来,内行人却一定看得出来,她已将被叶开封死的部位,又破开了。
她一站起来,叶开的人没有动,左手的食指、拇指和中指却动了三下。
只动了三下而已,月婆婆的目光却已露出了惊讶。
看似随意的三下,却无疑已比当代剑客的致命一剑还要厉害。
这种无形的交手,也只有像追风叟、月婆婆这样的高手才看得出来,才体会得到。
四个人忽然间好像被人点住了穴道般的静止不动。
连风好像也不动了,大厅上一片凝重的气氛,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其他的人虽然没有
参战,却仿佛已交手了数百回合般的疲倦、虚脱,额上的冷汗直冒,背上的衣衫都已湿透
了。
这种局势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呢?才见白依伶娇嗔一声,站了起来。
“风公公、月婆婆,你们再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月婆婆又笑了。
“就……就去死。”白依伶说。
“死不得。”追风叟急着说:“你一死,我们怎么向他交代呢?”“他”当然是指白依
伶口中的“王老伯怕”。
“你们这样的逼人家,就好像……我没人要似的。”白依伶撒娇他说。
“那你要我们怎么做呢?”月婆婆柔声他说。
“现在夜是已深了。”自依伶眼珠子忽然一转:“你们两位老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
一定很累,不如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好不好?”
一直沉默在观战的马空群,这时忽然开口了:“对,两位老前辈先休息一下,有事明天
再说吧!”
四今晚的月色居然很亮,居然和江南的月色一样柔如春水。
江南遥远,月色却更遥远,但是月亮一抬头就看见了,江南呢?胡三是江南生长的,却
己在这边城住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