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3
三个杀人的人。
随时都在等待着王老先生的命令去杀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要替王老先生去杀人。
从另外一种观点去看,他们能活着,就因为他们能替王老先生去杀人。
在那本绝不能公开的记录簿上,有关这三个人的资料是这样子的——
二十六号:
姓名:林光曾
性别:男
年龄:二十二
籍贯:浙江杭州
家世:父:林荣丰母:孙光淑
兄弟姐妹:无
妻子儿女:无
在那份资料里,有关“二十六号”林光曾的记录就是这样子的。
替王老先生做事的人,永远只有这么样一份简单的资料。
可是在另外一份只有王老先生一个人可以看得到的记录里,有关“二十六号”林光曾的
资料又不同了。
在这份记录里,才把林光曾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人挖了出来。
每个人都有另外的一面。
林光曾的另外一面是这样子的。
林光曾,男,二十二岁。
父为“永利镖局”的厨师,母为“水利镖局”的奶妈。
在这本记录上有关林光曾的资料就是这么多,虽然不太多,可是已经够了。
够了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够聪明也够经验,就不难从这些资料里挖出很多的事情
来。
——王老先生的组织庞大而严密,要加入这个组织并不容易,能够列入这份秘密资料编
号的,更全都是一流高手中的高手。
——林光曾在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是高手中的高手,掌中一把剑已经击败过很多别人认
为他绝无可能击败的人。
——一个厨师和奶妈的儿子,能够吃过很多苦,做过很多别人不会做不敢做也做不到的
事。
——可是一加入王老先生的组织后,他就变成一个只有编号而没有姓名的人。
——谁也不愿将自己用血泪换来的名声地位放弃,林光曾这么做,当然有他不得已的苦
衷。
——他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因为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是个厨师
和奶妈的儿子。
——就因为他始终不能忘记自己出身的卑贱,所以才会做出很多不该做的事,所以才会
加入王老先生的组织。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有前因才有后果,有后果必有前因。
就因为林光曾的身世卑贱,所以才会拼命想出人头地。无论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反叛性,
在别人眼中,他当然是个叛逆少年。
发表于2009-10-13
“阴魂剑”西门帅。
江湖中能请得起他的人,没有几个。
他的代价高,当然是值得的,他从不轻易杀人,甚至很少出手,可是他要杀的人,却都
已进入了棺材。
他杀人时从不愿有人在旁边看着,因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他用的法子实在是太过于残
酷了。
“你若要杀一个人,就得要他变作鬼之后,都不敢找你报复。”这是西门帅常说的一句
话。
第三个和第四个人是一起走进来的,这两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双包胎,不但长得一模一
样,连胖瘦高矮也是相同,脸上的胡子都修得整整齐齐日。
这两个人走了进来,四面看了看,然后悠然地同口说:“好地方,真是好地方,能在这
种地方等死,福气真是不错啊!”
这两个人傅红雪当然也认得,江湖中不认得他们这双包胎的人恐怕很少。
欧阳叮、欧阳当,“叮当双胞,吃肉啃骨”。
第五个看来很斯文,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子修饰得很干净很整齐,他背负着双
手,施施然走了进来,不但脸上带着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的。
他没有说话,身上也没有兵器,他看来就像是个特地来拜访朋友的佳客。
傅红雪不认得这个人,可是他看见这个人,却忽然觉得有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他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既不着急,也没有说话,好像就是要他等个三天三夜也没关
系。
这么一个既斯文、又秀气,而且又文质彬彬,温柔有礼的人,怎么会是杀手呢?
傅红雪相信前面走进来的四个人加起来,也绝对不是这个斯文人的对手。

看着这个很斯文的人,傅红雪忽然想起了八个字。
“温柔温柔,很慢很慢”。
这八个字是在形容一个人,形容一个人杀人时不但很温柔,而且很慢。
据说他杀人很慢,而且是非常慢,据说他有一次杀一个人竟然杀了三天,据说三天后这
人断气时,谁也认不出他曾经是个人了。
但这些都只是传说而已,相信的人并不多,亲眼见到的人更少。
可是傅红雪相信,如果真有“温柔温柔,很慢很慢”这个人,那么一定是眼前这个很斯
文很秀气的人。
阳光更灿烂。
简单还在修指甲,西门帅躺在树荫下,更连头都没有抬起。叮当双胞坐在篱笆旁,专注
地看着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小野花。
在他们眼中,傅红雪仿佛已是个死人了。
他们没有动,傅红雪当然也没有动,风铃就更不会动了,她静静地站在门旁,看着院中
的一切。
他们就这样地僵持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阵笑声,随着笑声,又走进来了两个
人。
花满天和云在天
发表于2009-10-13
他们两个笑着走人,也看了看四周,然后花满天才走上前,笑容温柔而亲切地对傅红雪
说:“你们这两天辛苦了!”
“还好。”傅红雪冷冷地应着。
“昨夜睡的好不好?”
“睡得着,吃得饱。”
“能吃能睡就是福气。”花满天笑着说:“只可惜有福的人,命总是短了一点。”
“哦?”
花满天笑着看看傅红雪:“阁下看来不像是个短命的人,做的事偏偏都是短命的事。”
傅红雪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阁下想不想做个既有福气,又长命的人。”
“哦?”傅红雪冷笑一下,又说:“那么她?”
“她?”花满天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风铃:“那就看阁下的意思了。”
“怎么说?”
“阁下如果不想有累赘的话,我保证阁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走。”花满天笑着说:
“如果阁下想藏娇的话,那么万马堂一定有阁下的金屋了。”
“就吗?”
“是的。”
傅红雪冷冷地将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当然还是停留在花满天脸上:“你们费
了这么多的精神,为的只不过是我回万马堂?”
“三老板怕阁下在外吹风受凉的。”花满天笑着说:“三老板的心意,希望傅兄能知
晓。”
“我知道。”
话声一落,傅红雪的人已飞起,那把漆黑的刀也已出鞘了。
他攻的不是花满天,也不是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而是离他最远的简单。
外表越凶恶的人,内心一定越懦弱,尤其是这个拿着大剪刀的简单。
他凶他恶,他拿着大剪刀,为的只不过是要掩饰他内心的害怕。
来的这七个人之中,武功最弱的一定是他。
这一点,傅红雪无疑看得很准,在他的人还未到达简单面前时,他已看见了简单那黑色
的眼珠里,有了白色的恐惧。
惨叫声几乎是和刀声同时发出的,刀光一闪,就看见简单额上出现了一道血丝,然后他
眼里的那一抹白色恐惧就慢慢地扩散了。
在敌多我寡的情形下,最先攻击的对象,本应该是对方最强的那一个人。
“抓蛇抓七寸,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傅红雪当然知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先攻对方最
弱的一环呢?
风铃不明白傅红雪为什么会这么做?花满天他们也不懂。
在这一堆人中,似乎只有那个很斯文很秀气的人知道傅红雪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敌人实
力未弄清之前,为了抢攻,而攻击对方最强的一环,元疑是加速自己的死亡。
因为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大?是否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强?或是根本不堪你一击?这些你
根本就不知道,而冒然地就去攻击对方强者,无疑是将自己推到悬崖旁。
在这种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攻击对方最弱的一环,因为你知道一定可以将这一
发表于2009-10-13
林光曾和陈文无疑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为什么他们现在会加入同一组织,做一种
同样性质的事?
这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也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常常会使人遭遇到一些奇怪,谁也无法预料的事。
命运也常常会使人落人某种又可悲又可笑的境遇中,使人根本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命运更常常会使一些根本不可能不应该在一起的人相遇了,而让一些不应该不可能分手
的人离别了。
——只不过真正有勇气的人,是永远不会向命运屈服的。
他们早已在困境中学会忍耐,在逆境中学会忍受,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挺起胸膛,
继续挣扎奋斗。
只要他们还没有死,他们就有抬头的时候。
“马沙”无疑又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在闽,林姓和陈姓是大族。
陈文和林光曾虽然有着闽省的大姓却不是闽人,“马沙”是闽人。
在闽“马沙”无疑是个非常普通非常普通的名字,每一个城,每一个乡,每一个镇,每
一个村都有人叫马沙。
马沙生长在闽境沿海一带,倭寇出没最多的地方,据说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就曾以一柄
长刀刺杀倭寇的首级一百三十余个。
马沙并不是姓马叫沙,马沙是倭语,至于他姓什么呢?叫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
后来倭寇渐渐被消灭了,马沙也远离了家乡,浪迹天涯去闯天下。
在江湖中他混得很不得意。
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也不是出身于名门正派的子弟,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他
做了些什么,都会受到排挤。
所以几年之后,“马沙”这个人就从江湖中消失了,然后江湖中就出现了一个冷酷无情
的职业杀手,虽然以杀人为业,却不以杀人为乐。
在王老先生的记录中,是以加入组织的先后为顺序的,“六号”的历史无疑是非常悠久
的,记录却是最短。
六号。
姓名:不详
性别:男
年龄:四十四岁
籍贯:闽
家世:不详。
二十五岁之后,马沙就开始用剑了,当时他已非少年,已经没有学剑少年们的热情和冲
动,他当然也没有陈文那么好的师资和教养,剑法中的精义他很可能完全一窍不通。
可是他有经验。
他的经验比陈文和林光曾两个人加起来都多得多,他身上的刀疤也比他们加起来多得
多。
发表于2009-10-13
环击倒。
打倒一个,就消灭对方一分力量,双方的比数就会越来越近。

就在傅红雪起身飞起,那位很斯文很秀气的人嘴角突然浮出了一丝笑意。
等傅红雪落下,刀挥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那很斯文很秀气的人的双手忽然一
扬,数道乌黑的寒光,由他手中飞出,射向傅红雪那宽坚的后背。
在这同时,那本来很悠闲的“叮当双胞”,也忽然出手了。
两根如灵蛇般的长鞭,无声无息地从叮哨兄弟手中游出,灵活地卷向傅红雪的咽喉。
背后有强劲的暗器在侍候着,左右有灵蛇般的长鞭在等待着,傅红雪的所有退路都已被
封死了。
但这些却都不是最主要的攻击力量,他们这么攻击,为的只是要让那一直躺在树荫下的
西门帅那把“阴魂剑”,能顺利地刺入傅红雪的小腹。
如果不低头,人是无法清楚地看见眼前地上的动静,然而傅红雪不愧为傅红雪。
他早已凭着“奇异的本能”算出真正的危险在那里。
他虽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人虽然已无法在一瞬间跃起,但是却做了一件令大家都吓
了一跳的举动。
他整个人忽然蹲下,忽然迎向那正要刺出的“阴魂剑。”
眼见傅红雪突然蹲了下来,西门帅一愣,但手中的“阴魂剑”,仍然很快地刺了出去。
只可惜这么一楞,就已给了傅红雪一条生路了。
傅红雪蹲下,就是要西门帅一愣,只要他一愣,手中的“阴魂剑”稍微停顿,那么傅红
雪那把漆黑如死亡的刀,就有机会迎着剑尖而切下。
没有响声,也没有刀声,只有火花。
火花也不灿烂,只有那么一两点星星之火似的,西门帅就看见自己的剑忽然一分为二,
然后就听见刀砍入骨头的声音。

这一次的攻击看来又是傅红雪赢了。
可是就在他的刀锋砍入西门帅的骨头时,傅红雪的脸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被砍的不是他,他明明又胜了这一次,为什么脸上会有恐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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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第九章 最古老的欲望>>
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
第九章 最古老的欲望
一 傅红雪恐惧的并不是这一战的胜败,或是生死,他恐惧的是,他终于发觉他们今天来的
目的了。
当傅红雪蹲下,当他的刀锋迎向西门帅的“阴魂剑”时,那本来是卷向他的咽喉的两根
鞭子,忽然凌空一抖,抖向那数道乌黑的光芒。
“啪哒,啦哒!”的两下,鞭尾击中暗器,将暗器卷向站在门口的风铃。
一直站在旁边的花满天和云在天,这时也抽出了剑,剑花一抖,人随剑花,飞向风铃。
凌空转向的鞭尾,又是“啪哒”的响着,然后又如灵蛇般的卷向风铃的双手。
发表于2009-10-13
他以少年时候与倭寇贴身肉博的经验,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剑法,一种混合了东流武士刀
法的剑法。
他的剑法虽然并不花俏,变化也不多,但却绝对有效。四
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无疑都是王老先生属下中的高手。
三个人代表了三种绝对不同的人格和典型,三个人的武功和剑法也完全不同。
王老先生下令派他们三人去刺杀叶开,这命令绝对下得很正确。
——王老先生下的命令一向不会不正确的。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让他们三个人同时出手?三个人同时出手取胜的机会远比一个人
大得多,他的用意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的用意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计划。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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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第八章 杀与被杀>>
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八章 杀与被杀

王老先生下的命令一向只许服从,不许发问。
非但吴天没问,陈文、林光曾、马沙也不问,吴天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三个人,用
最简单的字句将王老先生的命令下达。
“老板要你们去杀叶开。”吴天说:“要你们三个人单独分别去杀他。”
他们三个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是。”
于是王老先生的计划就开始了,另外一项报复行动也展开了。
拉萨城外古松树下的“风铃屋”依旧矗立在阳光下,只是屋檐下的那串撩人相思的风铃
已没挂在那儿了。
那个时常倚窗坐在风铃下的少妇“风铃”,也不再坐在那串风铃下了。
“风铃屋”里的独特“自助”餐也已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风铃屋”为什么停业?更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常眼露哀怨、满脸期盼的少妇
风铃到哪里去了?
阳光透过古松树叶,斜斜地投影在“风铃屋”里,叶开就站在古松树下,双眼注视着寂
静的“凤铃屋”。
今天拉萨的天气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虽然依旧普照,却没有那边城独特的酷热,所
以风就很轻柔地从远方吹了过来,很轻柔地撩起了叶开的发丝。
风中带着远山的木叶芬芳,叶开轻轻地吸了口气,然后才迈步走人空荡荡的“风铃屋”
去。
他走到那张以前时常坐着一个哀怨少妇的椅子旁停了下来,深深地凝视着那张空荡荡的
椅子。
椅子四周还留着少妇脸上的胭脂花粉香味,和少妇那淡淡的体香。
叶开慢慢地坐上那张椅子,用少妇时常摆出的坐姿将视线凝向远方,这时他才发现“风
铃”为什么挑这个位子坐。
发表于2009-10-13
因为从这里看出去,可以看到路的尽头,也可能看到那古老雄伟的拉萨城门,只要有人
走出城门,走上这条路,从这里都可以看见。
叶开现在就看见四个人从路的尽头走了过来。
四个装扮年纪都不同的人,但却都是苦练过轻功和剑术的人。
相距这么远,叶开当然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可以从他们走路的姿势和脚后扬起
的灰尘看出这四个人的武功。
叶开更可以看出这四个人绝对不是到“风铃屋”来吃饭,并不是因为“风铃屋”已停业
了,而是叶开已看出这四个人走路走得很认真。
——一个轻功和剑术很高的人通常都不会用那种很认真的脚步走路,他们用这种步法走
着,通常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他们已准备来杀人。
杀谁?
杀风铃?
当然有这个可能,可是叶开知道不是,并不是因为风铃已不在,而是叶开那多年来训练
出的独特第六感官告诉他,这四个人是来杀他的。
既然已知道这四个人是来杀他,叶开应该立刻站起来,可是他没有动,他还是用那种姿
势坐着,眼睛还是凝视着远方。
叶开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他有把握对付这四个人,而是他想知道这四个人为什么杀他
的?
他到拉萨来,连傅红雪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才来了第二天就有人要来杀他?
这四个人是谁?
他们是不是和叶开来拉萨想查的“猴园”有关?或是万马堂那边派来的人?”
叶开忽然来拉萨,当然是为了这次万马堂的事,那个长得很像马芳铃的白依伶曾经说
过,这十年来她一直和一位王老先生住在一起。
而苏明明又说拉萨城外的“猴园”主人就叫王老先生,这两个人口中的王老先生是否是
同一个王老先生?
叶开到拉萨就是为了要查明这件事,没想到才来了第二天,就有人要来杀他了。
看来叶开到拉萨这一步棋无疑是走对了,不管这四个人是“猴园”派来的,或是从万马
堂跟踪叶开来的,他们已正面对着他来了,这就证明叶开已踩着他们的尾巴。二
路虽然很长,这四个人虽然走得很认真,还是很快地就走近了“风铃屋”。
这四个人如果同时出手攻击叶开,他是否能对付得了?叶开一点把握都没有。
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四个人并没有一直朝叶开走过来,他们走到古松下就停了下来,然
后其中一个长得非常年轻,非常英俊的年轻人单独地走向叶开。
这时叶开当然可以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个单独走来的年轻人呼吸声很急促,而
他的脸色又是铁青色,叶开立即判断这个年轻人无疑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
他的身手虽然不弱,做杀人这种事也决不是第一次,却还是很容易冲动。
叶开静静地看着他走到“风铃屋”外,窗子前,然后听见他说话。
“我是来杀你的。”这个年轻人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叶开笑着说。
“我叫林光曾。”年轻人用一双虽然明亮锐利却已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叶开:“你为什
么还不出来?”
发表于2009-10-13
停了一下笑容。
“错了?什么错了?”花满天问:“你是说三老板的好意错了?”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将目光落到温如玉的脸上,然后才开口:“你错了。”
“我错了?”温如玉又是一怔:“我哪里错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刚刚在空中双掌互错时,我没有看出破绽?或是认为就
算我看出,也无法攻破它?”
温如玉当然知道自己招式里的破绽,但是他知道傅红雪,或是任何人都无法在破绽露出
的那一刹那间攻破,所以对傅红雪的话,他只是淡淡地笑着。
可是就在他的笑容刚绽放时,他忽然看见刀光一闪,然后就听见了惨叫声。
傅红雪忽然拔刀,刀锋从胁下一个很奇怪的部位挥出,砍的并不是温如玉,而是另一边
的云在天。
等云在天发出惨叫声时,傅红雪的刀已入鞘了,温如玉的脸色也变了,变得苍白如雪。
傅红雪依然冷冷地看着温如玉:“你是不是错了?”
刚刚的刀光一闪,刚刚的一刀挥出,砍的虽然是云在天,可是温如玉已看出这一招正是
破解他刚刚那一招破绽的唯一招式。
“我错了。”温如玉终于承认了。
“刚刚我没有用那一招,并不是因为我不会,或是抓不准时间。”傅红雪慢慢他说:
“我没使出,是因为那时已于是元补了,贸然使出,说不定会使‘叮当双胞’因惊慌而提早
杀掉风铃。”
温如玉的额头已有汗珠沁出,花满天突然上前一步,大声他说:“纵然你没有使出那一
招,风铃还是已落入我们的手里。”
傅红雪的回答,并不是对着花满天,而是对着温如玉说:“有一种人天生具有野兽的追
踪的本领,我相信你一定知道。”
“我知道。”温如玉说。
“好。”傅红雪冷冷他说:“那么你已可以死了。”
刀锋破空时,温如玉的人已飞上了屋顶,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只
可惜他碰到的是傅红雪。
他一上屋顶,脚尖一沾屋瓦,正准备借力再倒翻而出时,他就听见了一阵很尖锐的风
声,就感觉到双脚一凉,等到他的人翻出时,他正好看见自己的一双脚还停留在屋顶上。

花满天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奇诡的刀法,只见刀光一闪,只见傅红雪的手仿佛轻轻淡淡地
挥了一下,已逃六七丈远的温如玉双腿就忽然一断,人就忽然凭空落了下去。
花满天想逃,无奈双腿已不听话了,他甚至听见自己牙齿在打颤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地回过身,慢慢地将目光盯在花满天的脸上。
“今天我不杀你。”傅红雪说:“但是我要你带一句话。”
“什……什么话?”
“回去告诉三老板,不管他是谁,我一定去找他。”傅红雪冷冷他说:“叫他最好以本
来面目见我。”
“我……一定带到。”
野兽中最有追踪本领的是野狼,最会逃避追踪的也是野狼。
发表于2009-10-13
叶开又笑了。
“是你要来杀我,又不是我要杀你。”叶开反问林光曾说:“我为什么要出去?”
林光曾说不出话了,他的呼吸已更急促了,他已经准备拔剑,已经准备冲进去。
就在他的剑刚拔出,他忽然看见一只仿佛很柔很轻却快速的拳头迎面打了过来。
他后退、闪避,同时挥剑反击,他的动作绝不能算太慢,剑光一闪,他反击的一剑刺向
叶开的咽喉。
就在他那一剑离叶开咽喉一寸时,叶开的拳头已打上了他的脸,然后他就听见自己骨头
碎裂声,就看见自己飞了起来,远远地摔落在阳光下。
——你要杀我,我就不能不杀你。
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道理,叶开知道,却不是这种人,这一次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因为他必须这么做,他如果不这么做,站在古松树下的三个人如果联手起来,死的说不
定就是他了。
林光曾还未落地,心跳还未停止前,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做一个平凡的人,并不可悲也不可耻。
一个本来很平凡的人,一定要去做他不该做的事,才是值得悲哀。
他本来就不该来杀人,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个杀人的人。因为他太冲动了。
一个父母亲是厨师和奶妈的人,本应该很平凡地去接受他的生活,这样的话,他或许可
以快快乐乐地活得很久,他的下一代说不定也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
风还在吹。
古松树上的叶子在动,落叶在飘,飘过古松树下的三个人。
他们和林光曾一起来,可是林光曾的死,却好像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们眼睛看着叶开,刚才叶开一拳打死林光曾的每一个动作,他们都没有错过,可是他
们都没有动。
叶开还是坐在那里,还是那一副懒懒散散的神情。
过了很久,古松树下的三个人中才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他当然也是要来杀叶开的,可是他走过来的样子,却好像
是一个学生来见他的师长,不但文雅规矩,还带着一点畏缩。
叶开一眼就看出他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人,而且从小就被约束得很紧。
可是从另一方面去看,他无疑又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他的脚步虽然稳重,可是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戒备,时时都保持着一种战斗的姿态,绝不
给人一点可乘之机。
他的手臂虽然一直是放松的,可是他的手却在他的剑柄附近,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叶开
那放在窗栏上的手。
有很多人都认为高手对决时,一个人如果总是盯着另外一个人的手,绝不是明智之举,
因为这些人都认为任何人都不能从另外一个人的手上看出什么。
部份人认为决战时最应该注意的是对方的眼神,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最应该注意的是对方
脸上的表情。
这些人的观念并不正确,因为他们忽略了几点:
——杀人是要用手的。
——手也有表情,也会泄漏出很多秘密。
发表于2009-10-13

如果说傅红雪是一匹狼的话,那么“叮当双胞”无疑也是狼。
没有痕迹,没有线索,没有目击者。
天色已渐渐暗了,暗淡的天空中,已出现了灰蒙蒙的星辰。
傅红雪没有找到风铃,也没有找到“叮当双胞”,他已经找了一天,没有吃过一点东
西,没有喝过一滴水。
他的嘴唇已干裂,鞋底已被尖石刺破,小腿肚上每一根肌肉都在刺痛。
可是他还在找。
当然还要找,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找,就算找上天堂、找下地狱、找上刀山、找人油锅,
也一样要去找。
可是往哪里去找呢?
可是又怎能不找呢?
就好像月宫中的吴刚在砍那棵永远砍不倒的桂树一样,虽然明知砍不倒,也要砍下去,
直到砍倒为止。
砍得倒吗?
——砍不倒的树,找不到的人,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呢?
她又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她的亲人,或是……朋友,为什么会那么急着要找到她呢?
她是个要来杀他,要来报仇的人,就算找到了她,将她救了回来,又能怎么样?
等她伤好了,等她有了机会,然后一刀杀了他?
苍穹里已升起了昨夜的星辰。
从傅红雪现在站着的地方看过去,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山中的小木屋。
在昨天以前,小木屋中还充满温馨,然而现在呢?
找了一天,傅红雪实在已很累了,他也实在没有地方去,不得不回到了小木屋。
最主要的是,他希望风铃能自己脱困,而跑回了小木屋。
可能吗?
傅红雪不禁苦笑了,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就在他的笑容刚从嘴角漾出时,他忽然发现小木屋中有灯光透出。
他记得很清楚,白天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点灯,现在为什么会灯光透出呢?
是不是风铃已脱困回来了?
傅红雪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距离小木屋还有十几丈时,就听见了木屋里传出的声
音。
一种无论谁只要听见过一次就永远难以忘记的声音。
一种混合着哭、笑、喘息、呻吟的声音,充满了邪恶与激情。
一种就算是最冷静的人听见也会忍不住要血脉贪张的声音。
傅红雪又冲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门一开,他的心立刻沉下去,怒火却冲上了头顶。
——这简朴的小木屋,已经变成了地狱。

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