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3
叶开好不容易等到月婆婆的视线离开了他的脸上,才稍为地喘了口气,然后他就听见月
婆婆在问白依伶:“小小伶儿,你选的是哪一位呀?”
白依伶一直垂着头,红着脸,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嘴角已情不
自禁露出了喜悦,她笑得就像是刚偷来了八只鸡的小狐狸。
她究竟喜欢的是谁?她会选上哪一个呢?每个人都在看着她,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傅红
雪,都忍不住地想看看她到底选的是谁?乐乐山刚刚仿佛已醉了,此刻却忽然间清醒得要
命,他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月婆婆见白依伶没有作声,又问了一次:“说呀!小小伶儿。”白依伶头垂得更低,脸
更红了,显得又难为情、又可怜的样子,费了半天劲,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轻得就好
像蚊子在叫。
但是这么轻轻的一声,却已令乐乐山的心都快掉出来了,全身都软了,差点就跌到桌子
底下去。
“到底是谁?”月婆婆“皇帝不急,急死大监”地又问:“你总要说的吧?”
一直在旁边微笑观看的马空群,忽然开口:“伶儿迟迟未说的原因,我大概可以知道一
点。”
“什么原因?”月婆婆说。
“她怕被她选上的人,不答应呢?”马空群笑着说。
“谁会不肯?”
“万一有人不肯呢?”马空群说。
“谁不肯,不答应,我们就杀谁。”追风叟笑容一收,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移过:“我的
话,各位大概听清楚了吧?”
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好的靠山,人又长得漂亮极了,有谁会不答应呢?叶开知道有一个
人一定不答应的,因为他已看见这个人站了起来。
傅红雪冷冷地站起,一言不发转身要离去。
月婆婆脸色一变:“你要干什么?”
傅红雪虽然停止了脚步,头却没有回,只是冷冷他说了三个字:“夜深了。”
说完了,他又用那奇特笨拙的步法,走向门口。
月婆婆的目光刚露出了厉光,追风叟的人已忽然间到了门口,挡住了傅红雪的去路。
夜深了,是睡觉的时候了,也就是说,不答应的意思,傅红雪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每
个人都懂他的意思,追风叟更听得懂了。
他挡在门口,一双小小的眼睛里虽然没有发出像月婆婆那样的厉光,却已充满了杀气。
门被挡住,傅红雪只有停了下来,他那双冷漠却又带着元边寂寞的眸子,正冷冷地迎向
追风叟的目光。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本来是欢乐的气氛,刹那间变成了杀气腾腾的战场。
在这种情形下,照理说应该是做主人的马空群出来打圆场,然而,叶开却发现他正笑眯
眯地坐在那儿,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傅红雪虽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他的左手却青筋已突起,那双冷漠寂寞的眼睛里,又拂
上了一抹痛苦;一抹深远古老的痛苦。
追风叟目露杀机,脸却在笑:“阁下是不是想睡了?”
“是。”简单地回答。
发表于2009-10-13
“这是我的好友和我无数兄弟的性命换来的。”马空群说:“他们已死了,而我却还活
着。”
“我知道。”
“所以无论什么人都休想将这一切从我手里抢走。”马空群顿了一下,才慢慢地又道:
“除了白依伶。”
傅红雪不懂他这话的意思,幸好马空群很快地又解释。
“马芳铃虽然是我的命根,可是为了白依伶,我可以义无反顾地抛弃一切。”他看着傅
红雪:“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懂。”傅红雪是真的不懂。
“杀女之仇,不共戴天,然而……”马空群咬了咬嘴唇:“然而白依伶却喜欢你。”
白依伶?
傅红雪已渐渐懂得他的意思。
万马堂的一切霸业是白天羽夫妇打来的,所以他的遗孤,马空群必须照顾,毫无条件地
照顾,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义气”。
所以傅红雪虽然杀了马芳铃,可是为了白依伶,马空群就必须放了傅红雪。
这就是今天马空群将傅红雪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被杀被埋在坟里的真的是马芳铃?
这个长得很像马芳铃的白依伶,真是的白天羽的女儿白依伶吗?
马空群凝注着傅红雪:“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如果换做平时;我会很想要你做
我的朋友,甚至做我的女婿……”
他的脸色又沉下,眼睛里又射出刀一般凌厉的光芒,一字一字他说:“可是现在你最好
赶快走。”
“走?”
“不错,走。”马空群说:“带着白依伶走,走得越快越远越好。”
“我为什么要走?”傅红雪问。
“因为这里的麻烦太多,无论谁在这里,都难免要被沾上血腥。”马空群说:“因为我
虽然为了白依伶,可以容忍你的杀人之事,可是我不能担保其他的人会原谅你。”
“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淡淡他说:“更不需要别的人原谅。”
“但这地方你本就不该来的,你应该回去。”马空群说。
“回去?”傅红雪说:“回哪里去?”
“回到你的家乡。”马空群说:“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转身看着大草原,过了很久才慢慢他说:“你可知道我
的家乡在哪里?”
“无论你的家乡多么遥远,无论你要多少盘缠,无论你想从这里带走什么,我都可以给
你。”马空群说:“你的要求,我一定会答应,只要你尽快带白依伶走。”
“那倒不必,我的家乡并不远。”傅红雪说。
“不远?”马空群说:“在哪里?”
天边的远方有一朵白云,傅红雪的目光就停在这一朵白云上:“我的家乡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马空群怔住。
发表于2009-10-13
“想睡就是不答应了?”追风叟又问。
这一次傅红雪没有回答。
——有时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意思。
追风叟懂,所以他不但眼睛有杀气,连身体都己被无形的杀气布满了。
话已说出,干戈仍未动。
人却已动了。
叶开忽然间笑眯眯地站到了追风叟和傅红雪的旁边,笑眯眯他说:“这么重大的事,我
想自大小姐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决定,此刻夜已深了,大家不妨先休息一夜,说不定明天白
大小姐就有了决定?”
追风叟转头看叶开,却不是在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站立的方位,看了一会儿后,忽然笑
了,笑着说:“好,好,现在的年轻人果然有他狂做的地方。”
“不敢。”
叶开看来虽然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但是那里却无疑已阻挡了追风叟的攻路,也可防住
月婆婆的攻击。
一看见他挺身而出,月婆婆的眼中,就露出了惋惜之色,她忽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想不开。”月婆婆淡淡他说:“难怪现在的人都活不长。”
她虽然只是站起来,内行人却一定看得出来,她已将被叶开封死的部位,又破开了。
她一站起来,叶开的人没有动,左手的食指、拇指和中指却动了三下。
只动了三下而已,月婆婆的目光却已露出了惊讶。
看似随意的三下,却无疑已比当代剑客的致命一剑还要厉害。
这种无形的交手,也只有像追风叟、月婆婆这样的高手才看得出来,才体会得到。
四个人忽然间好像被人点住了穴道般的静止不动。
连风好像也不动了,大厅上一片凝重的气氛,除了他们四个人以外,其他的人虽然没有
参战,却仿佛已交手了数百回合般的疲倦、虚脱,额上的冷汗直冒,背上的衣衫都已湿透
了。
这种局势也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呢?才见白依伶娇嗔一声,站了起来。
“风公公、月婆婆,你们再这样的话,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月婆婆又笑了。
“就……就去死。”白依伶说。
“死不得。”追风叟急着说:“你一死,我们怎么向他交代呢?”“他”当然是指白依
伶口中的“王老伯怕”。
“你们这样的逼人家,就好像……我没人要似的。”白依伶撒娇他说。
“那你要我们怎么做呢?”月婆婆柔声他说。
“现在夜是已深了。”自依伶眼珠子忽然一转:“你们两位老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
一定很累,不如今天早点休息,明天再说好不好?”
一直沉默在观战的马空群,这时忽然开口了:“对,两位老前辈先休息一下,有事明天
再说吧!”
四今晚的月色居然很亮,居然和江南的月色一样柔如春水。
江南遥远,月色却更遥远,但是月亮一抬头就看见了,江南呢?胡三是江南生长的,却
己在这边城住了十几年。
发表于2009-10-13
傅红雪回过身,凝视着他,脸上还带种很奇怪的表情。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还要叫我到哪里去?”傅红雪说。
听见这话,马空群的胸膛已开始起伏,双手也已紧握着,喉咙里“格格”作响,却连一
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早已说过,我从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说:“而且我只做我自己应该做
的事。”
“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马空群总算迸出了这一句话。
“是。”
这就是傅红雪的回答,即简单又干脆。

远方的浮云飘来,掩住了日色,西风卷起了木叶,白杨伶汀地颤抖。
马空群的腰虽仍挺得笔直,但胃却在收缩,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
间压迫着,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只觉得满嘴酸水,又酸又苦。
傅红雪已走了。
马空群知道,可是并没有拦阻,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既不能拦阻,又何必看?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绝不会让他走的。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现在也许早已将他埋在这山坡上了。
十年前从来也没有人拒绝过他的要求,十年前他说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敢违抗。
可是现在已有了。
刚才他们面对面的时候,马空群本有机会击倒傅红雪的,他的拳头和十年前一样快速,
他自信可以将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击倒。
然而刚刚他却没有动手。
为什么?
是他老了?抑或是他有所顾忌?
他是不是真的马空群?
是不是十年前的马空群?
今日万马堂的一切和这些人,真的都是死后复活吗?
多年来,马空群的肌肉仍然紧紧的结实的,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生出一点多余的脂肪肥
肉,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身子仍如十年前般笔挺。
十年来,他的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但是一个人内部的变化和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
——有时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
真正的改变和衰老是在人的心里。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心里有了衰老的感觉时,才会真的衰老。
马空群忽然觉得很疲倦。
刚刚掩住日头的那一朵浮云已不知何时换成乌云,天色更暗,似将有雷雨。
马空群当然看得出,多年来的经验,已使他看天气的变化,就如同他看人的心变化一样
准,但他却懒得回去。
发表于2009-10-13
他静静地站在新坟前,静静地凝注着石碑上的碑文:“爱女马芳铃之墓。”
这坟里埋的真是马芳铃?
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埋在坟里的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
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年,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只要一想起,心里就会感
到痛。
现在他的眼睛就有痛苦之色,是因为他想起了这秘密,还是傅红雪拒绝了他的要求?
大地除了风声外,并没有马蹄声或是脚步声,马空群却感觉到有人走上了山坡。
他知道是谁来了。
白依伶。
只有白依伶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
他信任白依伶,就好像父亲信任女儿一样。
“他没有答应?”白依伶走到马空群身后,转声问着。
马空群悄然地摇摇头。
这个答案,白依伶仿佛早已知道,她见到马空群摇着头,她的脸上立即就露出了哀怨之
色。
“我早就说过他不会答应的。”白依伶轻轻他说:“他如果是那种人的话,十年前他也
就不会走了。”
马空群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本希望他能带你走,那么我就没
有什么牵挂了。”
“他如果真的带我走,你不就违背组织的宗旨了吗?”白依伶说。
“组织?”马空群喃喃他说:“就是为了组织,我才希望你走。”
马空群回身凝注着白依伶,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眼神中充满了疼爱的关注。
“我走了你将如何面对组织?”白依伶说:“组织的手段,你又不是不了解?”
“也许你说的不错,我已老了。”马空群轻轻叹了口气:“就因为我已老了,所以我才
希望你活得快乐一点,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他顿了一下,让眼睛里的那一滴欲出的泪水消失在眼眶内时,才又说:“至于组织……
反正我已老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乌云未消,骤雨未下时,酷寒却已袭来了,一声震耳的乾雷也已响起了。
听到这一声闷雷时,傅红雪已走回到房门外了,这里大地已全暗了下来,房内未燃灯,
一片黑漆漆的。
傅红雪从离开山坡到这里脚步全未停过,这时他当然也没有停的意思,可是他跨出的右
脚却仿佛被人挡住般的停在半空中。
他全身上下的汗毛在这一瞬间忽然一根很竖起。
四周静悄悄的,一点什么样的声音也没有,傅红雪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无边元际的黑暗,死一般的静寂,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傅红雪在将要跨入房门的那一刹那,停止自己所有的动作,是因为他听见了一种很奇怪
的声音,既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呼吸声,而是另一种声音。
一种不能用耳朵去听,耳朵也听不见的声音,一种只有用野兽般灵敏的触觉才能听到的
声音。
发表于2009-10-13
飞天蜘蛛放掉胡三后,仰起脸,迎向月色,满嘴鲜血直滴,他张嘴一声叫啸,然后人就
如编幅般飞起。
飞向无尽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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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第一章 他想灌醉她>>
古龙《边城刀声》第二部 刀声
第一章 他想灌醉她
“刀呢?”
“看不见刀。”“为什么?”
“因为听见刀声时,已经看不见刀了。”“刀声?”
“刀声一起,人己死。”
“所以只听见刀声,看不见刀?”
“是。”
昨夜回房后,躺到床上,叶开才发觉自己的背上在不知不觉中已被冷汗湿透了。
想起大厅上的元形之战,若不是白依伶出来解危,叶开还真无法想出后果会如何?追风
叟、月婆婆五十年前就己是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了,虽然现在年纪大一点,但武功这一门学
问是不分年纪老少的。
而且追风叟和月婆婆的额头均隐隐露出淡淡的红光,这种现象只有在内功已达到了“运
转自如”时才会出现。
大厅上的元形交手,表面上看来仿佛是叶开占了优胜,但叶开知道,除非他抢先出招,
而且要一出手就用到“小李飞刀”,否则五十招之后,叶开必败。
照昨晚的情形看来,马空群仿佛不认识追风叟和月婆婆,更不知道白依伶和他们很熟。
由追风叟他们的口中,得知白依伶这几年来一直和他们,还有一位“王老伯怕”住在一
起。
由这一点或许可以证明白依伶是白依伶,不是马芳铃,但叶开知道,她总不可能是白天
羽的独生女儿。
她真正的身份恐怕连追风叟、月婆婆还有那位“王老伯伯”都不知道。
她究竟是谁?如果能知道她的身份,或许就能揭开万马堂这次的秘密。但是这又谈何容
易?如果白依伶真是秘密的关键,那么她的防护工作一定做得很好,要想解开,可能必须付
出一笔很大的代价。
旭日东升。
太阳像是刚刚睡醒的处女张开朦胧的眸子般,将眼睛里的柔柔光芒投向床边的情人。
西方的天空还呈现出阴霆的灰色,晨曦已从东方照人了叶开的房间。
他一夜未眠,他竟然想了一夜事情,但眼睛却一点倦意都没有,反而有一种兴奋的光芒
出现。
他一骨碌地跳下床,在床边做了六七十种奇怪的姿势,他的身体就好像一根面条般可以
随着他的思想任意弯动扭曲。
在床上躺了一夜,而且没盖被子,手脚都已经要被这边城的寒意冻僵了。
所以他一下床,就赶紧地做这些怪异的动作,做到第十一个姿势时,他全身上下都已开
发表于2009-10-13
始温暖,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心情也愉快极了,就仿佛一
个睡饱了觉,养足了精神的人一样。
叶开精神抖擞地打开房门,将自己迎向可爱的阳光里。
林梢摇动,阳光闪烁地射人树林里。
地上还是潮湿的,树叶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雾水。
风吹叶动,叶动珠落。
踩着刚落下的露珠,叶开已走人了这片仿佛在世界尽头的原始森林。
这个树林是在群山合抱的一个山谷盆地里,山势到了这里突然低凹,所以风都是从上面
灌了下来的。
现在虽然是夏未,虽然还未到树叶凋零的季节,可是地上已有了落叶。
就像是一个人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要离开他的家一样,叶子也往往会因为很多种原因
而离开它的枝。
叶开慢慢地走着,慢慢地走人森林最深处的一个远离红尘的绿色丛林最深处。
风依旧在吹,风中依旧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芬芳。
骄阳虽艳,阳光却照不透这浓密的原始丛林,四下一片浓绿,浓得化也化不开,绿得就
像是江南的春水。
除了这一片浓绿和叶开之外,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在每一个浓密的阴影中,
却又仿佛潜伏着不知名的怪兽,在等待机会,冲出择人而噬。
风吹叶动,叶动珠落。
“沙沙”的响声,在叶开的脚步问散了出来,他已看见小山丘。
小山丘。
一环黄土,无限荒凉。
这么平常的一个小山丘,会有傅红雪所说的那样诡秘景象吗?叶开不禁疑惑地看着小山
丘,仔仔细细地看,四周绕了一圈,怎么看都看不出它有何怪异的地方来。
伸手摸了一下小山丘,顺手抓了一把黄土起来,土虽然是湿的,却和别的地方的黄土一
样,凑近鼻子闻一闻,味道也是一样。
叶开将手掌倾斜,让手中的黄土慢慢地归还大地,脸上满是沉思之色。
“会不会是找错地方了?”
不会,叶开在心中否认着,他又看了小山丘一眼,奇怪,怎么没有见到傅红雪所说的情
景呢?时间不对吧?应该像傅红雪一样,在凌晨的时候来,或许这个小山丘和怀春的少女一
样会害羞,白天羞于见人,晚上才敢露面。
一想到怀春的少女,叶开就想起昨天在相聚楼见到的那位身穿白衣、目露怨妇般寂寞的
苏明明。
想到苏明明,叶开的嘴角刚露出微笑时,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想不到你也知道这个小山丘。”苏明明忽然从浓绿阴影处走了出来:“更想不到你对
这个小山丘也有兴趣。”
想到这个人,而又能马上见到这个人,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小山丘?”叶开笑着说:“难道你对这个小山丘也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苏明明也笑了:“我从小就让这个小山丘的传说迷死了。”
“小山丘的传说?”叶开精神一振:“你能不能说来听听?让我也迷死了。”
发表于2009-10-13
这一声响过,又是一片死寂。
傅红雪一落地后,也不再动,连呼吸都已停止,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冷汗从他鼻尖往
下滴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是永恒般那么长久,傅红雪才听到另外一种声音。
他正在等待着的声音。
一听见这种声音,他整个人就立刻虚脱,慢慢地松懈下来。

傅红雪听到的是一种极轻微的呻吟,和一阵急促的喘息。
人只有在痛苦已达到了极限,已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来。
傅红雪知道这一战他又胜了。
胜得虽然凄凉而艰苦,可是他总算胜了。
他胜过,常胜,所以他还活着。
他总认为不管怎么样,胜利和生存,至少总比失败好,总比死好。
可是这一次他几乎连胜利的滋味都还来不及分辨时,无边元际的黑暗中忽然已有了一阵
亮光。
——光明也正如黑暗一样,总是忽然而来,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但是你一定要
有信心,一定要相信它迟早总会来的。
傅红雪终于看见了这个人,这个带着满腔怨恨、一心想杀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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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第二章 我叫风铃>>
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
第二章 我叫风铃
黑暗中亮起了光,傅红雪就看见了这个人。这个人没有死。
他还在挣扎,还在动,动的艰苦而缓慢,就像是一尾被困在沙砾中垂死的鱼。
他手里拿着一只火折子,光亮就是从火折子发出的,就在这时候,傅红雪才发现这个人
居然是个女的。
而且是个极美的女人,虽然看来显得苍白而憔悴,却反而增加了她的骄弱和韵味。
她的一双眸子看来仿佛很茫然,却又带着满眼的相思,相思中还带着痛苦、绝望和哀求
的眼神。
她正用一双垂死的眼睛看着傅红雪,她本来是来杀他的,可是在眼神交替的这一瞬间,
他竟忘记了这一点。
因为他是人,不是野兽,他忽然发现一个人和一个野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有分
别的。
人的尊严,人的良知和同情,都是他抛不开的,也是他忘不了的。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在如此的夜晚里独身来杀傅红雪?“你是谁?”傅红雪只
有这样问。
“我是来杀你的人。”这个女人说:“我一定要杀了你。”“为什么?”
“因为你不死,我就只有死。”这个女人的声音中又充满了怨恨:“因为你没死,我就
必须让相思、怨恨纠缠而死。”
发表于2009-10-13
“我是可以说给你听,可是你要怎么报答我?”苏明明笑得还真好看。
“请你吃一顿。”叶开说:“或者带你到江南去玩一趟?”
“江南?”
江南也只不过是两个字而已,可是听到这两个字,苏明明眼里已露出了梦一样的表情,
她忽然曼声而吟:“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
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是柳永柳屯田的词。”叶开说:“没有到过江南的人,都想到江南去,可是如果你
到了江南,你就会怀念边城了。”
叶开的眼里忽然露出了另一种离愁。
乡愁。
他的梦在江南。
江南在他的梦里。
他的梦中充满了浪子的悲伤和游子的离愁。
三宁静美丽的江南,杏花烟雨中的江南,柔橹声里多桥多水多愁的江南。
苏明明的声音也变成像是江南般遥远:“你的故乡是江南?”“江南是我长大的地
方。”叶开淡淡他说。
“那么你的家乡在哪里?”
在哪里?边城。
边城就是叶开的家乡。
边城是他出生的地方。
边城也有着他的梦,只是恶梦而已。
恶梦虽已远,边城却依旧,人呢?白天羽夫妇——叶开的爹娘,他们已……叶开忽然用
力甩了甩头,就仿佛想甩掉恶梦般,然后他又笑了。
“浪子四海为家,到处流浪,人在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叶开笑着说:“说说你的
小山丘传说吧!”
在酷热如烘炉的荒漠中,在热得令人连气都透不出的屋里,你依然可以看到远处高山上
的皓皓白雪。
在你已经快热死的时候,远处的雪峰依然在望。
只有在边城,你才能看见这样的奇景,等你身在边城,亲眼看见这种奇景,那么就算你
不是藏人,你也应该能了解,藏人的思想为什么会如此浪漫?如此神秘?如此空幻?这种思
想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造成的,经过了千百代浪漫、神秘而美丽的生活后,会产生许多的神
话。
有最浪漫、最美丽的神话,也有最神秘、最诡异、最恐怖的一种神话,就是“千年恶
灵”。
“古老相传,在大地的边缘,在世界的尽头,有一处比天还高的山峰。”苏明明的声音
仿佛来自那座山峰:“山上不但有万古不化的冰雪,有百年一见的奇兽,而且还有种比恶鬼
更可怕的妖魔。”
“你说的是不是圣母之水峰?”叶开问。
“是的。”苏明明又说:“在峰上的妖魔就是千年恶灵,它不但可以附在任何东西上,
甚至已炼成了人形。”
发表于2009-10-13
“相思?怨恨?”
“对的。”女人回答:“我相思的人被你杀了,如果我不杀了你,我又怎么能忍受得住
那满腔的怨恨呢?”
“你相思的人是谁?”
“阿七,弯刀阿七。”
“阿七?”
傅红雪一愣,阿七明明已让他放走了,为什么阿七又会忽然死了?傅红雪还来不及想通
这一点时,这个女人又开口了。
“你应该看得出你那一刀虽然伤得我很重,可是并没有伤到我的要害。”
傅红雪当然知道,刚才那一刀正好刺在她的胸膛上,距离她的心脏最多只有两寸。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现在已无法杀你了。”女人肯定他说:“可是以后如果有机会,
我还是一定会杀你。”
这一点傅红雪当然也看得出,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个敢说敢做的人,她决定的事,就好像
一根铁钉钉人墙壁内动也不动了。
“所以你现在最好杀了我。”女人说。
杀了她?傅红雪不由得再次凝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虽然长得很美,可是他又不是没
有见过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他的心中一点杀意都没有?是因为这个女人很但白?或是为了她
有一双很复杂的眼神的眸子?还是因为他和她都是属于“相思”的人?究竟是为了哪一点,
傅红雪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绝不会杀了她。
这一点这个女人无疑也看出来了,所以她又说:“如果你不杀我,那么你就必须带着
我。”
“带着你?”傅红雪又是一愣。
“是的。”女人说:“我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可是如果没有及时救伤,我顶多只能挨过
两个时辰而已。”
这一点傅红雪也知道。
“我这样死了,虽然你没有再动刀,可是也算你杀的,你良知过得去吗?”
傅红雪忽然苦笑了,他只有苦笑,碰到这么样的一个女人,谁能不苦笑?“你既然不再
杀我,那么你就必须带着我,医治我。”这个女人说:“我知道你救伤的功夫,和你的刀一
样都是一流的。”
——会杀人的人,通常都会救伤。
“可是你也别想将我医治好了,就将我甩掉。”女人又说:“从今以后我将寸步不离地
跟在你左右。”
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现在杀不了你,以后也杀不了你,所以我就必须跟在你左右,
随时随地研究你,随时随地注意你的功夫,随时随地找你的弱点。”女人说:“知己知彼,
方能胜利,这一点想必你一定同意的?”
“我同意。”
“你虽然已决定不杀我,可是以后你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女人注视着他:“你必须随
时随地提防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一有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剑杀了你。”
她跟着他,就是为了要杀他,这一点傅红雪当然更清楚了。
“现在你可以开始做的事是先替我疗伤,然后带我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