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古龙《边城刀声》

发表于2009-10-13
可是王老先生又接着问了她一个更绝的问题:“世上也有很多种人,你知不知道最干净
的是那一种?”
这次他不等金鱼回答,自己先说出了答案:“是死人。”
金鱼不能不承认,所有的死人都要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才装进棺材,就算是最肮脏的
人也不例外。
她承认了这一点,也就想通了她刚才想不通的事了。
“你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就因为这里太干净了。”王老先生说:“因为这里通常都只
有水晶和死人。”
水晶确实是世上杂质最少,最纯净的一种东西,而且大多数人都认为它是最可爱的一种
东西。
死人本来也是人,不管多么可怕的人,死了之后就没法子再伤害到任何人了。
——一条用水晶建造成的通道,一些再也不能伤害到别人的死人,本来并没有什么让人
觉得害怕的地方。
但是金鱼忽然觉得这种地方有种说不出的诡秘恐怖之处,她等过了很久才开口问:“这
个地方是个坟墓?”
“坟墓叶王老先生笑了,大笑他说:“你怎么会想到这里是个坟墓?你怎么会想到我肯
用水晶替别人建造坟墓?”
他很少这么样大笑过。
要他这种人用水晶替别人建造坟墓确实是件很可笑的事。
——不管要什么人用水晶替别人建造坟墓,都同样不可思议。
奇怪的是,如果这里不是坟墓,怎么会经常有死人在这里?金鱼又想不通了:“这里究
竟是什么地方?”
“是个宝库。”王老先生回答。
“你说这里是宝库?”金鱼更吃惊:“是你藏宝的宝库?”
“是的。”
王老先生笑着用指尖轻抚着通道两壁的水晶,就像是一个骄做的母亲在抚摸她的独生子
一样。
神情中甚至还带着些因得意满足而生出的感触。
“我可以保证我这里储存的水晶,至少比世上任何一个地方都多出三倍。”王老先生
说:“如果我将这里的水晶抛售出去,世上每一个国度里的金钱交易都会下落。”
“我相信。”金鱼也忍不住用手轻抚壁上的水晶:“我这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水
晶。”
非但你没有见过,见过这些水晶的人恐怕还没有几个。”
“是不是因为这里通常都只有死人?”
“是的。”王老先生说:“除了很特别的情况之外,这里通常都只有死人才能进来。”
“活人?”金鱼问:“活人进来是不是都无法再出去了?”
王老先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是笑笑。
金鱼的个性也很恨,别人不愿答的事,她绝不会再间第二次,所以她又问了另外一个问
题。
“你通常都用死人来看守你的水晶吗?”
发表于2009-10-13
这个人影仿佛是个女的,她那长长的秀发迎风飘荡,身上淡黄的衣裙也在飘动,就仿佛
水中的金鱼在摇头摆尾。
叶开和苏明明目露惊疑地看着这个在峭壁上出现的人影。她是人?是鬼?或是传说中的
妖魔?太阳酷热,苏明明却觉得一股寒意自骨髓深处透出,她的手竟不知不觉中紧握着叶开
的手。
叶开没有动,他的手也紧握着苏明明的手。
在一个完全陌生而地势又险恶的地方,忽然在最佳埋伏之处出现一个“人”。
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她一掌攻来,叶开他们必然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因为他们
现在就仿佛被人捏住七寸之处的蛇一样。
而这个捏住七寸的人就站在峭壁浮云间。
叶开额角上忽然凸起一根青筋,青筋在不停地跳动,每到了真正紧张时,他的这根筋才
会跳。
他虽然在看着峭壁上的这个“人”,脑海里却在思索着应变之策。
在他还没有想出方法时,峭壁上的这个“人”忽然张开了双臂,燕子般的跃到危石上,
站在阳光上,大声他说:“明明,我想你!”
她的声音明朗愉快,一点也不像妖魔鬼怪的声音,她的人更不像妖魔鬼怪,她是个青春
活泼的小姑娘。
过了死颈,就是一片沃野的平原。
距离圣地拉萨,已经不远了。
金鱼的帐篷就搭在这里。
金鱼就是刚刚出现在峭壁上的女孩,她是来接应苏明明的。“可是我又想吓唬吓唬
你。”金鱼的笑声如阳光般明朗:“偏偏我又不想把你给吓死。”
叶开在笑,他从来未见过如此明朗、如此令人愉快的女孩子。
她并不能算是完美元暇的绝色美人,她的鼻子有一点弯曲,但是她的眼波明媚,雪白的
皮肤光滑柔嫩。
叶开发现她居然也很喜欢笑,又发现苏明明也很喜欢捏她的鼻子。
现在苏明明就正在捏着她的鼻子。
“你答应过我,这一次绝不出来乱跑的。”苏明明明说:“为什么又跑出来了?”
金鱼轻巧地避开了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捏我的鼻子?”金鱼反问:“是不是想把我的鼻子捏得像你一样好
看?”
叶开笑了。
金鱼回过头,看着他:“他是谁?”
“我叫叶开。”叶开笑着说:“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金鱼又笑了:“如果你有个弟弟的话,一定叫叶关。”“这一点恐怕不能如
你愿了。”叶开笑着说:“我是独生子。”金鱼又盯着叶开看了半天。
“我喜欢会笑的人。”金鱼又开始笑:“现在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她忽然也像刚才抱住苏明明那样抱住了叶开,在他的额上亲了亲。
“我明明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金鱼说:“她喜欢的人我都喜欢。”
叶开的脸没有红,因为金鱼的脸也没有红。
发表于2009-10-13
王老先生又笑了,他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很可笑,但是他却回答了。
“自古以来,世上只有一种人才会用死人来看守他的水晶。”“哪种人?”
“死人。”王老先生说:“只有死人才会用死人来看守他的水晶,因为他已经死了,水
晶珠宝是不是被盗走,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回答并不可笑,因为这样的例子非但以前有过,千年以后也一定还会有。
——古往今来的王侯贵族死了之后,通常都会以珠宝黄金殉葬,再以他属下最英勇忠心
的卫士陪葬,来看守他的珠宝和灵魂。
——他自己当然不会知道他这种做法有多么愚蠢。
因为他已经死了。
“可是我没有死。”王老先生说,“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死,所以我还不会做这种事。”
金鱼笑了,但她却还是忍不住地问:“既然这里是你的宝库,你的宝库里怎么会经常有
死人?”
这个问题就不是可笑的问题了,大多数的人都会这么样问的。
王老先生的回答却是大多数人都不能明了的。
“就因为这里是宝库,”他笑了笑,“所以这里才会有死人。”金鱼不懂:“为什
么?”
“因为有种死人的价值远比珠宝还贵得很。”王老先生说,“这里的死人都是贵的一
种。”
-------------
幻想时代 扫校
标题 <<旧雨楼·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第四章 水晶世界>>
古龙《边城刀声》第三部 她的扳复
第四章 水晶世界
“因为有种死人的价值比珠宝还要贵得很。”王老先生笑了:“我这里的死人就都是这
一种。”
人死了之后还有什么价值?还有什么用?王老先生自己大概也知道这种说法很难让人了
解,可是他却不等金鱼再问,就忽然改变了话题:“在极西方也有一些历史极悠久的古老国
家。”王老先生说:“在那些国家里,也有一些学识极渊博的智者。”
“我知道。”金鱼说,“我也听说过。”
“那些国家也跟我们一样,也有法律和宗教,在他们信奉的宗教里,也有德高望重的长
老,就好像我们少林武学的护法长老一样。”他说:“我知道其中的一位‘法长老’,就是
个极有智慧,极受人尊敬的人,就好像昔年少林的护法大师‘心眉’一样。”
金鱼虽然没有见过心眉大师,可是她听人说过。
“听说他的师父是被毒死的,所以他除了精研佛学和武道外,对毒药也研究得极透彻,
甚至不惜以肉身遍试百毒,甚至有人说他到晚年时,竟练成了百毒不侵的金刚不坏之身
了。”
“法长老的情况也和心眉大师一样。”
“所以我才会提起他这个人。”
“为什么?”
“因为他曾经说过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王老先生不等金鱼再问他,就已经把这件事说
发表于2009-10-13
她抱住他时,就像是阳光普照大地一般,明朗而自然,又像是水中金鱼在互相追逐般的
纯真。
叶开绝不是个扭扭捏捏的男人,很少能把心里想说的话忍住不说。
“我也喜欢你。”他说:“真的很喜欢。”
就在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对方时,站在一旁的苏明明虽然也在笑,可是在她眼中最深处
里,忽然出现了一丝后悔。
后悔?她后悔什么?后悔带叶开来拉萨?二两道剑光,一道划向空中的刀,一道划向傅
红雪的咽喉。
追风叟的剑终于出鞘了,他用的剑居然是女人用的剑。
傅红雪左手抛刀的同时,右手已伸入怀里,将乐乐山临死前托付给他的那包珠宝拿了出
来。
这时,追风叟的剑已离他的咽喉不及三寸,傅红雪迅速退后一步,右手中的那包珠宝迎
向剑尖。
“当”的一声,接着就是滴滴落落的珠宝掉地声。
一剑刺落刀,一剑刺掉珠宝。
珠宝散落满地,凝结的杀气也在一瞬间消失。
追风叟的双手又垂着,那两把小小的剑又不见了,他站的姿势仍和未出手前一样,只是
那股逼人的杀气已消失无踪。
只是眉宇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整个人的神情、态度、气势都已完全改变。
——剑客的剑,有时候就像是钱一样,在某些方面来说几乎完全一样。
一个剑客手里是不是有剑,就好像一个人手里是不是有钱一样,往往可以改变他们的一
切。
——如果一个剑客手里没有剑,一个人身边没有钱,一口空米袋里没有米,都是一样站
不起来的。
傅红雪也没有动,他依然冷冷地看着追风叟。
追风叟却没有再看他,他的目光仿佛停留在傅红雪的身上,又仿佛流连在远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过了很久,追风叟忽然开口,忽然说了一句话:“你怎么知
道我是用两把剑?”
傅红雪将视线移到他的两手:“通常的人只有右手有练剑的痕迹。”
他说:“而你两手都有痕迹。”
“所以你就抛刀引开我的一剑?”
“我只有这个办法。”傅红雪淡淡他说:“你就算是只有一把,我都没有把握能应付得
了。”
这是实话,因为追风叟来之前,已先将精、气、神培养到巅峰,傅红雪就算一见面就拔
刀,也很难攻破他的“气”。
追风叟用那双苍老许多的眼睛看着傅红雪,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仿佛苍老了许多。
“很好,很好……”追风叟喃喃他说:“你果然有取胜的道理。”
“在下取巧,虽然侥幸逃脱前辈剑下,但也未能取胜。”傅红雪说:“前辈何苦……”
“你不必说了!”
追风叟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也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忽然转身,大踏步向门外走
发表于2009-10-13
了出来:“那位‘法长老’有个非常好的果园,园里种满了各种花卉、水果和蔬菜,他曾经
在他的果园里作了一次非常有趣的试验。” ——他在果园里选了一种最普通的蔬菜,譬如
说是一棵卷心菜,然后他就用一种含有剧毒的蒸馏水去浇这棵卷心菜,一连浇了三天,卷心
菜的叶子就变黄了,而且渐渐枯萎。
——然后他又用这棵卷心菜去喂一只兔子,三个时辰之后,这只兔子就死了。
——他叫他的园丁把这只死兔子的内脏掏出来去喂一只母鸡,第二天母鸡就死了。
——就在这只母鸡作垂死的挣扎时,恰巧有一只老鹰飞过,老鹰把死鸡抓到岩石上,当
点心吃了后,就觉得不舒服,三天后正在空中飞翔时,突然掉了下来。
——法长老又要园丁找到了这只老鹰,抛入鱼塘里,塘里的鳗鱼、鲤鱼和梭子鱼都是很
贪吃的,当然把老鹰的肉大吃一顿。
“如果说第二天有一尾梭子鱼,被送上你的饭桌去招待你的贵客,那么这位客人在第八
天或者第十天之后,就会因肠胃溃烂而死,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名医和许作,也绝对检查不出
他的死因,更不会想到他是被仇人毒杀而死的。”王老先生笑着说:“这个秘密也许永远都
不会有人知道了,除非……”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再往下说了,可是听到这里的时候,金鱼又怎么能不听了?所以她
忍不住问:“除非怎么了?”
“除非这个人死了被送到这里。”
“难道你能找出他的死因?”
“如果我能及时剖开他的尸体,找到他胃肠中残存的梭子鱼,那么我非但能找出他的死
因,而且还能找出毒杀他的人。”王老先生悠悠他说:“那么这个死人的价值,就远胜珠宝
了。”
金鱼还是不大懂,又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但从这个死人身上发现一件本来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还因此而知道了一种
能在不知不觉中将人毒杀致死的巧妙方法。”
“毒杀他的那个人的秘密被你发现后,当然也不能不听你的话了。”金鱼说。
“是的。”王老先生笑得很愉快:“事情的结果一定就是这样子的。”
他愉快地看着她,又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死人都是这样子的,有的中了秘密的毒,
有的中了秘密的暗器,有的被人用一种秘密的手法所伤,只要他们的尸体在这里,我就能找
出他们致死的秘密。”
他又说:“对我来说,每一件秘密迟早都会有用的,有时甚至远比珠宝有用。”
二金鱼已经听得愣住了,手心脚底背脊都已沁出冷汗,她瞪大眼睛看着王老先生。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词态度还是那么斯文优雅,就好像一位伟大的诗人在低诵一首
他生平最伟大得意的杰作。
可是在金鱼眼中看来,这世上绝不会有比他更可怕的人了。王老先生也在看着她,眼中
还是充满了慈祥的笑意:“你愿不愿意去看看我的宝藏?”
听到这句话,金鱼也忽然笑了,她的眼睛里又发出了光,就像是一条雌豹在接受挑战时
所发出的那种光芒一样。
“我当然愿意。”金鱼说:“难道你认为我不敢去?”
无论多曲折漫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就正如黑夜总有天明的一刻,他们终于走到通
道的尽头。
发表于2009-10-13
去。
傅红雪目送着他的身形远去:“前辈风范,果然不同。”
他的话虽然很轻,但追风叟忽又回过头来,望着他,默然半晌,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
声。
“胜而不骄,谦恭有礼,纵然有点冷做,但又何妨?”追风叟说完这话后,又转头向阳
光深处走去。
三阳光灿烂,大地酷热,花园里的青草仿佛都已被烤焦似的垂下了头。
傅红雪将刚刚散落了一地的珠宝又重新拾起,包好,然后走出房间,走过花园,走向长
廊。
长廊最深处仿佛有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朦朦胧胧的,似有似无。
傅红雪慢慢地走向她,走向那一片朦朦胧胧。
白依伶茫然地看着他,又似在看着虚无的远方,他的脸上竟似有一抹淡淡的哀愁,一抹
淡淡的埋怨,和一丝无奈。
走到了她面前,傅红雪停了下来,一双黝黑深邃又落寞的眼睛迎上她那茫然的目光,两
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世纪之久,才听见白依伶那三分哀
愁,三分埋怨,三分无奈的声音。
“想不到你会胜了追风叟。”
“他没有败。”傅红雪听见自己在说:“他只是已没有了那股杀我的‘杀气’而已。”
“你早就知道他今天一早就会去杀你?”
“我感觉得出来。”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是我要他去杀你的叶白依伶说。
傅红雪没有回答这句话,他默默地注视着,过了一会儿,才将那包珠宝递给了她。
“这包东西是乐乐山为了讨你欢心而去‘拿’的。”傅红雪没有说出“偷”这个字:
“希望你好好珍惜。”
白依伶接过珠宝,视线却仍停留在傅红雪的脸上:“你呢?你难道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吗?”
什么感觉?爱的感觉?傅红雪回避了这个问题:“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乐乐山己死
了?”
——乐乐山会知道马芳铃房里有这些珠宝,当然是白依伶故意透露给他知道的。
——白依伶当然也知道傅红雪昨晚一定会到马芳铃房间去等凶手。
——她当然也算到乐乐山一露面,就一定会死。
因为在傅红雪的刀下只有死。
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死。
花园酷热,长廊却阴,阴森森的就仿佛虚无的地狱。
“世上唯有情最纯最真。”傅红雪淡淡地对白依伶说:“或许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情的
可贵,当你有了这种经历后,你就会知道情的真谛了。”
话音一完,傅红雪的人也消失在花丛里,白依伶仿佛仍茫然地立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长
廊里。
可是如果你仔细看,一定可以看见她那双眼睛已有泪水在滚动。
“你错了。”白依伶轻轻地对着傅红雪消失处说:“情虽然是世上最纯最真的,但也是
发表于2009-10-13
最令人痛苦的。”
当泪水滴落在白依伶脸颊时,一双满布皱纹却有劲的手搭上了她的肩。
白依伶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知道这只安慰的手是谁的。
马空群的脸上也是布满皱纹,每一条纹皱仿佛都在刻划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
苦,也仿佛正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息。
但是他的眼睛却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现在这双眼睛正在凝视着白依伶。
平和的眼睛里,竟出现了痛楚和怜悯,无奈和矛盾,马空群无言地看着白依伶。
她似乎不愿这样沉默地悲伤,所以她又轻轻他说了一句话。
“我错了吗?”
“你没错!”马空群只有开口:“错的是命运。”
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十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忘?”白依伶凄凉地笑了:“这种事忘得了吗?”
——人类最悲哀最古老最深邃的痛苦,就是“忘不了”。
但是忘不了又如何?仰药轻生?沉沦堕落?人间的悲剧,往往都是因“忘不了”而产生
的。
白依伶她何尝又不是呢?四石砌的城垣横亘在布达拉宫和恰克卜里山问,城门在一座舍
利塔下,塔里藏着古代高僧的佛骨,和无数神秘美丽的传说与神话。
通过圆形拱门,气热逼人的大招寺赫然出现在叶开他们右方。
宫殿高四十丈,宽一百二十丈,连绵蜿蜒的雉谍,高耸在山岩上的城堡,古老的寺院禅
房、碑碣、楼阁、算不清的窗碟帷帘,看来瑰丽而调合,就像是梦境,不像是神话。
叶开仿佛已经看痴了,他没想到拉萨竟然美得像梦境一样。
“美吧?”
“这样的景象又岂是一个美字所能形容的。”叶开说。
苏明明指着右方那座雄伟宏丽却又古老的寺院,说:“那景是拉萨有名的大招寺。”
大招寺是唐代文成公主所建。
在那个时代,西藏还是“吐蕃”,拉萨还是“逻姿城”。
大唐贞观十四年,吐蕃的宰相“东赞”,带着珍宝无数,黄金五千两到了长安,把天可
汗的侄女,“面貌慧秀,妙相具足,端壮美丽,体净无瑕,口吐‘哈里荫香粒’,而且虔诚
事佛”的文成公主带回了罗婆城,嫁给了他们的第七世‘赞普’,雄姿英发,惊才绝艺的
“松赞干布”。
为了她的虔诚,为了她的美丽,他为她建造了这座大招寺。
走过大招寺,就是拉萨的繁荣市集了。
这里的街也和江南的街道一样,街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这里的,一种从
别地方来的。
走在长街,叶开立即享受到只有拉萨才能品尝的风味。
从两旁已被油灯熏黑的铺子里传出的酸奶酪味,浓得几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明亮的
阳光和飒飒的风沙,又几乎使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但是陈设在店铺的货物,有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天竺来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
垂涎欲滴,从藏东来的藏香、精制的金属鞍具,从尼泊尔来的香料、蓝靛、珊瑚、珍珠、铜
器,从关内来的瓷器和丝缎,蒙古的皮货与琥珀,锡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
发表于2009-10-13
通道的尽头处是一扇门,一扇没有门环也没有手柄的门。
可是他们一走过去,门就开了。
金鱼又怔住了,在这里她所看见的,竟是她在这一瞬间之前从未梦想能见到的奇景。
三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山窟,看来仿佛有七八十丈宽,七八十丈长,七八十丈高,可是谁
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宽多长多高?山窟的上下左右四壁,都是用水晶砌成的,山窟里摆满了一
口口用水晶雕成的棺材。
谁也想不到会在同一个地方,会看见这么多的棺材,而且是用水晶做成的棺材。
——是不是每一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一个死人一个秘密?用水晶做成的油灯
里,闪动着金黄色的火焰,门一开,金鱼就走人一个说不出有多么灿烂辉煌奇幻,也说不出
有多么神秘诡异的水晶世界。
这个世人梦想难及的珠宝世界,又偏偏是个死人的世界。
——棺材是人人厌恶的,水晶却是人人喜爱的。
一口用水晶做成的棺材给人的感觉是什么呢?金鱼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整个人却似
已完全麻木了。
王老先生的脸上却在发光,不知是水晶的晶莹?或是他自己内心的喜悦?他伸开又臂,
深深吸了口气,就好像世上只有这里的气息才是他所喜爱的,也只有这里才是他真正喜爱的
地方。
他带着金鱼走到最前面一排,最右首的三口棺材前。
用水晶做成的棺材,还没有阖起,刚才他派来杀人的三个人如今已经躺在棺村里。
三个人却死得仿佛很平静,脸上既没有狰狞惊悸的表情,身上也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
甚至连衣服都好像是他们刚走进来时一样完整干净。
他们死的时候,显然并没有什么痛苦,也好像没有死一样,但是他们确实已经死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们的?——杀他们的人呢?四王老先生一直站在
这三口棺材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棺材里这三个死人。
他的脸上一向很少有表情,一个有修养的绅土本来就不该把心里的感觉表露在脸上让别
人看出来。
但现在他的脸上却有了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表情。
奇怪的是,他的表情既不是悲痛感伤,也不是惊讶愤怒,反而好像觉得十分愉快欢喜。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长长叹了口气,才喃喃他说:“你们都是学剑的人,能死在这么样
一个人的剑下,也应该死而无憾了。”
他自己大概也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口气很不配合,所以就改变了话题,忽然问
金鱼:“你有没有看出他们致命的伤口在哪里?金鱼当然看出来了,三个人致命的伤口都在
必死的要害处。是剑伤。
杀他们的人一剑命中之,就没有再多用一分力,所以伤口并不大,流的血也不多。
杀人的这个人剑法无疑也出神入化,一剑刺出非但绝对准确致命,力量也拿捏得恰到好
处,绝没能虚耗一分力气。
这个杀人的人是谁呢?王老先生没有说,金鱼也就没有问,他忽然又将她带到后面一排
另外三口棺材前面。
棺材里也有三个死人。
一个年轻,一个年纪较大,另一个也已近中年,不但装束年纪和刚才那三个人差不多而
发表于2009-10-13
且身上也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
只是其中有一个人的鼻子扁了而已。
三个人脸上也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他们显然也是被人杀死的,而且是致命的。
只是这三个人身上并没有剑伤,其中有一个人的喉咙仿佛有一个洞。
这三个人和刚刚那三个人唯一比较不同的是,这三个人都已死了很久,最少已经有一天
了。
金鱼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三个人,也不想问他们是谁?王老先生却主动地告诉她。
“他们也是我的属下,他们活着的时候代号是‘六号’、‘十六号’、‘二十六号’,
他们本来也可以算是一流的剑客。”
“所以你才会派他们去刺杀叶开?”金鱼说:“他们真的都是死在叶开的手里?”
“是的。”王老先生淡淡他说:“我派他们去刺杀叶开的,也正如我刚才派那三个人到
这里来一样,早已知道他们必死无疑。”
他淡淡他说出这句话,连一点内疚的意思都没有。
金鱼实在忍不住他说:“他们都是你忠心的属下,你为什么还要他们去送死?你难道真
的只为了要看他们的伤口而已?”
王老先生又淡淡地笑了:“他们反正迟早要为我死的,他们自己都觉得死而无憾,我又
何必为他们难受?”
——自古以来绝代袅雄,大都是无情的人。
王老先生又在凝视着水晶棺材内的三个人,又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金鱼:“你看不看
得出这三个人的致命伤口在哪里?”
这三个人的致命伤口也在必然致死的要害处,只是他们都好像不是让剑杀死的。
一个的鼻子扁了碎了,显然是让人一拳打死的,另一个外表上看不出任何伤痕,但你如
果仔细看,一定可以看出他的胸口凹进去了一个洞,正好在心脏部位,这个人显然也是一拳
致命的。
——叶开的拳真的那么厉害吗?金鱼又看向第三个人,这个人的致命伤口在咽喉,伤口
很小,流出的血也不多,这是被什么武器伤的呢?“这是飞刀所伤的。”王老先生忽然说: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飞刀?金鱼又仔细地看一看第三个人咽喉的伤口。
“我知道你一定也看出了他们的致命伤。”王老先生说:“只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在多看
几眼,看得仔细一点。”
他又补充的说:“你最好把这边三个人和那边三个人致命的伤口部位都仔细再看看,看
得越仔细越好。”
金鱼毕竟是个女孩子,对死人多多少少总有几分憎厌恐惧,心里虽然明知道他叫她这么
做,必有深意,却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看,人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看?”
“别的死人当然没有什么好看,这里的死人却好看得很。”王老先生说:“想来看看他
们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你若真的不看,实在是痛失良机。”
“我不信。”
*支持本书请访问‘幻想时代’以便得到最快的续章。*“你不信?”王老先生笑了: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叶开。”“我为什么要问他。”金鱼说:“你会让我去问他吗?”
金鱼已知道了那么多的秘密,王老先生还会让她走出这“猴园”吗?这个问题才是金鱼
发表于2009-10-13
所关切的,然而王老先生却笑了笑,又将话题转回。
“荆无命这个人你听说过?”王老先生问。
“听过。”金鱼只好回答:“听说他是上官金虹的左右手。”“荆无命这个人是个怪
人,他一生中只痴于两件事情。”王老先生说:“一件痴于上官金虹,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
种痴,而是尊敬、崇拜的痴,另一件就是痴于剑。”
他顿了顿,又说:“除了上官金虹外,不管你是什么人,跟他有什么交情,都休想说动
他为你去做一件小事。”
“我也听说过他的脾气。”
“可是他现在却在我这里替我看死人。”王老先生说:“否则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
来此呢?”
“我不信。”金鱼说:“死人有什么好看的?他为什么要来这里看这三个死人?”
王老先生叹了口气:“你心里明明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要看这三个死人,为什么偏偏还要
说不信?”
他苦笑着,又说:“女人们为什么总是要口是心非呢?金鱼忽然苦笑:“因为女人就是
女人,总是跟男人有点不同的,何况是男人们说话口是心非的也不见得比女人少。”
“好,说得好。”王老先生忽然拉住金鱼的手:“来,我再带你去看一个人。”
王老先生要金鱼看的这个人也是个死人,这个人的棺材就在后面第三排的中间。
这个人紫面虬髯,身材雄伟,虽然已经死了很久,尸体却仍然保持得非常完好,依稀可
以看出他活着时那种不可一世的威猛染骛的气势。
尸体上垫满了上好的防腐香料,尸体右手旁放着条巨大的狼牙棒。
寒光闪闪,就像是狼口中的森森白牙,这显然就是他生前擅使的兵器。
金鱼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件兵器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臂上若没有千斤神力,休想将
它运用自如。
“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准?”王老先生问。
金鱼摇摇头。
“你当然不会知道的,你的年纪太小了。”他叹息他说:“可是三十年前‘天狼’狼雄
以掌中一条狼牙棒纵横天下,江湖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尤其是使剑的人,听到了他的名
字更是谈狼变色,比孩子们怕老虎还要怕得厉害。”
“你为什么要说尤其是使剑的人?”
“因为他的父母都是死在别人的剑下,所以他特地打造了这根份量奇重的狼牙棒,而且
练成了一套特别的招式,专破天下各门各派的剑法。”王老先生说:“剑是轻灵,他这件兵
器正是剑的克星。”
他又说:“当年天下公认的前十五名剑法名家中,至少有十个人是死在他这条狼牙棒之
下的,连武当四剑客中的清风子都难幸免。”
“我不信。”金鱼又说:“他若真是这么厉害,为什么他会死在别人手里?”
王老先生没有马上回答,他笑笑将旁边的十口水晶棺材一一打开,露出了十个死人的尸
体。
这些人的尸体虽然也保存得很好,但是死得太惨了,大多都是头颅已被击碎,还有两个
前胸的肋骨都已碎断了。
所以尸体保存得越完美,看来反而更诡异可怕。